第9章

方嶽第一次聽到陳兮的名字,是在去年的十二月中旬。

那天是周六,學校要補上午半天課,方嶽中午放學到家,家裏人都在。

方茉所在的普高教學氛圍輕松,雙休都給足。她一覺睡到日上三竿,方嶽進門的時候,方茉咬著支冰棍,遊魂似的從客廳飄過,睡眼惺忪說:“早啊小老弟……”

方奶奶紮了一只垃圾袋,從廚房裏走出來訓方茉:“你大冬天的吃什麽棒冰,還空著肚子就吃!跟你說了多少次女孩子少吃點冰,到時候再姨媽痛你別給我折騰,痛死你算了!”

說完把手上的垃圾袋遞給方嶽:“阿嶽你先別進來,把垃圾給我扔樓下去。昨晚你們誰帶了臭豆腐回來吃,臭死個人,吃完不知道把盒子扔出去?方冠軍,是不是你!”

方茉回方奶奶剛才的第一句話:“我吃冰棍純粹是為了提神醒腦。”

“我給你個腦瓜崩你不是能更清醒。”

方媽系著圍裙,手上掰著蒜瓣,從廚房探出半截身說:“媽你別叫阿嶽去。大冷天的,阿嶽你剛回來就別下樓了,把垃圾放大門口,待會兒吃了飯我下去扔。”

“男孩子怕什麽冷,要吹這麽點冷風就受不了,那這身子骨將來能幹點什麽,家裏能指望上他?”方奶奶碎碎完,揮揮手又道,“行了聽你媽的,先放門口吧,待會兒讓你爸下樓扔。”

方嶽把垃圾袋放門口,終於能順利脫鞋進屋。

“我去扔我去扔,反正我下午要出去。”方老板沒精打采地靠著沙發,接下老母親的指令。

方媽聽到,又走到廚房門口,盯著方老板說:“你今天要出門?昨天晚上才從新洛那邊回來,你就不能歇歇,禮拜六又要出什麽門?”

“不是,我昨天不是跟你說了嗎,我跟老沈一起呢。”方老板說。

“哼,我是不知道你跟誰一起。”方媽轉身。

廚房燉著鹵牛肉,方奶奶正要去看一看,又聽到方老板說:“其實我昨晚一直都沒怎麽睡著,我想跟你們商量件事。”

方奶奶奚落他:“你別又想整什麽幺蛾子。”

方老板澄清:“不是幺蛾子,我是想做件大好事。”

冰棍沒能完全叫醒方茉,這話一出,倒徹底把她刺激精神了。

方茉如臨大敵:“做什麽大好事,老爸你又想把家裏的錢散哪兒去,錢在你手上是不是燙手啊?”

方媽把剛出鍋的菜擺桌上,喝制女兒:“茉茉,怎麽跟你爸說話的,別給我沒大沒小!”

方奶奶也說:“你給我規矩點兒,讓你爸把話說完。”

只有方嶽從始至終沒做聲,他洗完手出來,幫著擺好碗筷,然後坐到餐椅上,抱臂靜看他們對話。

方老板坐直了身子,說道:“媽,你還記不記得陳大山?就以前在咱們工廠裏上班那聾人,他有個女兒叫陳兮,你還記得吧?”

“兮兮?”方奶奶叫得親熱,“我當然記得啊,怎麽了,你是不是見到他們了?”

“我昨天不是回了趟新洛嗎,特意去看了他們,把我看得一陣難受。”方老板動情道。

“先過來吃飯,邊吃邊說。”方媽道,“那個陳兮我也記得,她好像跟阿嶽同歲是吧?”

方老板說:“是啊,她就比阿嶽小了沒幾個月,也在念初三。”

方奶奶感慨:“這時間過得可真快,當年那麽丁點的小家夥都已經上初三了。”

眾人落座開飯,方老板向他們形容了一番陳家現在的淒涼情景。

喪母,欠債,難以維持生計,陳大山要回老家,陳兮還想繼續這裏的學業。

最後方老板說出自己的想法:“我想把兮兮接家裏來,也就多添雙筷子的事。”

方奶奶慎重道:“這是件大事。”

方媽不太贊成:“這是不是有點過了?”

方茉握拳:“我們家是要變成福利院了嗎?!”

“你們不知道,兮兮學習成績可好了。”方媽給方老板盛了一碗補氣血的湯,讓他先喝著,方老板舀著勺子說,“他們那出租房就巴掌點大,人站裏頭都轉不開身,一樓又潮得很,墻灰都掉了大半,不過有半面墻都貼了兮兮的獎狀。就這環境,她還能年年考第一,她要是繼續保持下去,將來一定能考個好大學,但要是回了老家,未來可就說不定了。”

方茉依舊堅持自己的立場:“出租房環境這麽差她都能有個好成績,老家再差能差到哪裏去。她成績要真好,在哪兒都能發光。”

“那是你不知道她老家什麽樣,就那山溝溝裏哪來的初中高中?她家也沒錢讓她繼續讀下去。”

方茉冷笑:“說到底不還是要錢嗎。”

方老板放下勺子,耐性跟方茉解釋陳家的具體情況。比如陳大山家親人都沒了,他們一家四口,只有一個健全人,打工被人欺負被人騙,一盤大白菜吃一天,小弟弟對世界一片茫然,陳兮努力掙紮卻樂觀開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