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有人在等我回家

梁宴猛地驚醒,喘了幾口粗氣,望著懸在頭頂的硯台不言語。

我圍著他左右飄了一圈,確定梁宴除了額頭冒滿了冷汗其余地方都安然無恙後,才放下手裏的硯台,坐在軟墊上猛地舒了一口氣。

梁宴也有一些發愣,茫然地望著前面,好像還分不清是夢是真。直到看到我腕上的紅繩亮在他的視野裏,他渙散的目光才聚攏,偏過頭喊我道:

“沈子義。”

我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和思考地回答道:“嗯,我在。”

“沈子義,我又夢到你了。”梁宴的手在虛空中向著我的方向抓了一下,勉強扯著嘴角笑道:“你是不是也看見了,我的噩夢。”

我知道梁宴聽不見我說話,但我還是答道:“嗯,我看見了你最害怕的夢魘。”

梁宴其實並不是想聽到我的回答,他沒有拿紙筆出來讓我寫,只是如自言自語般呢喃道:“沈子義,我沒事,那些都是已經過去的事了,我知道的。”

都過去了……

真的都過去了嗎?

那為什麽,你的夢境底有一片深不見底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它化成利刃,日復一日的捅進你的心裏。若是真過去了,為什麽你連在夢裏,都不肯放過你自己,要讓那無數夢魘掐著你的脖子,惡毒地咒你不得好死。

我的心裏泛出許多酸液,蜇的我五臟六腑都心疼地揪成一團。但我還是說道:

“嗯,都過去了。”

“夢都是反的,我其實一點也不疼。”梁宴握住我的手腕,描畫著我的輪廓,將頭隔空搭在我的肩上,輕聲道:“沈子義,我沒事。”

他好像怕我不信,又好像知道我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有多心疼難熬。於是他笑起來,好像剛被夢魘所困的人不是他,好像日夜在心裏反復糾結,覺得自己才是一切錯誤根源的人也不是他。

他就只是頗為慵懶地靠在馬車的軟墊上,沖我笑道:“沈子義,我知道你在回應我。”

哪怕我聽不見,但我知道,你一定對我的每句話都有回應。

所以……

“別怕,沈子義。都過去了,都沒事了……”

“睡吧,明天一定會是個好日子。”

……

明天會是個好日子嗎?

誰知道呢。

但梁宴說是,我就希望它是。

因為今夜,我正站在皇宮邊界的城墻邊,看著徐生皺著眉認真地將我身上的陽氣引出來,在他身邊一點一點匯聚成一片。

“大人,這樣真的可以嗎?”

姜湘站在我旁邊,望著徐生手裏的陽氣,緊張地咬住了下唇。她平日與宮裏的小鬼們一起玩鬧,不修邊幅慣了,今夜卻難得打扮的很整潔,穿著隆重的公主朝服,戴著她最喜歡的金釵,還從別的小鬼那裏買來了一面鏡子,照著銅鏡貼了很久的花黃。

我其實也很緊張,畢竟陽火轉世的法子徐生說他從未試過,只是聽說,結果如何只能賭一賭。但看著姜湘緊張到忍不住地發抖,我也只能拍拍她的肩,安慰道:“肯定可以的,你別擔心。”

“其實我知道的,哪怕我去了陰曹地府,去了奈何橋,我也見不到那個書呆子了。”姜湘揪著衣擺,略紅了眼眶,看向我:

“雖然我和他約定過,無論誰先身死,都要在奈何橋前等對方,要一起渡過忘川,下輩子還做夫妻。但我清楚的,我已經死了百年了,他必然不會再等我,哪怕他記得我們之間的約定,也會以為我走在他前面,是我沒等他。”

“有緣自會相見的,姜湘。”

我頭一次喊姜湘的名字,我看著她如今略帶悲傷的面容,想起第一次見她時她人小鬼大,古靈精怪的像個不問世事被寵大的閨閣千金。我嘆息又欣慰地摸了把她的頭,認真道:

“你的冤案梁宴已經讓大理寺重新調查了,雖然是三朝以前的舊事,但我有把握找到證據,為你正名。史書會記得,你是大梁朝的昭明公主,哪怕任良風投胎轉世,他的下一世也一定會在史書上看到你的姓名。”

“有緣自會相見……那我還能再見到你嗎,大人。”

姜湘紅著眼,還想走過來對我說些什麽,身後突然傳來一陣驚呼。

“好了,陽火……陽火煉成了!”

徐生的面前立起了一道熊熊燃燒的火墻,我第一次見徐生笑的如此開懷,他回過頭,眼睛亮的嚇人:“成功了!真的成功了!能讓厲鬼轉世的法子,我找到了!”

陽火和其他火苗燃燒起來不同,它的橙紅中透著一股類似於血色的詭異。陽火也沒有柴木燃燒時噼裏啪啦的聲音,它很安靜,安靜的就像一堵墻——如果忽略它飛躍燃燒的火勢的話。

“火勢燃的太大了,照這樣燒下去陽氣撐不了太久,得抓緊時間。”

一直在旁邊默不作聲,戴著陰陽鏡看著徐生燃火的段久,此刻眉頭緊縮,他朝我拱了拱手,卻是沖姜湘說道:“公主殿下要快一點了,徐生是以自己的魂魄做引子來燃的這場火,他撐不了多久的。馬上就要到火勢最大的時候,公主若想轉世,就一定要及時進去,忍受烈火焚身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