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夾縫中(第2/3頁)
顯然此時,皇帝還有點不甘心,玩笑道:“有什麽不能講的,你不是朝廷命官,說錯了,難道諸位大人還會笑話你?”
眾臣不想笑,但配合得笑了起來。
但程丹若十分嚴肅:“國家大事,臣不懂,”先說一句防杠聲明,而後才道,“然而,方才曹次輔所說,胡人不可信,臣深以為然。”
她道:“這次,布日固德之所以能挑起爭端,便是疑慮我朝有意利用羊毛,反制其國的顧慮,方才引來多方支持。”
牽扯到胡人,就牽扯到皇位。
皇帝端正了臉色:“說下去。”
“臣曾旁敲側擊,打探許多胡人的看法。”程丹若道,“他們一方面欣喜於羊毛能交換糧食,另一方面,對毛衣也十分感興趣。”
曹次輔的眉毛跳了一跳。
她道:“毛衣的編織技術,並非憑空而來,蒙古以西之地的胡人,擅長用毛線編織地毯,在歐羅巴,也有人用這門技藝編織漁網。因此,有些胡人其實十分擅長編織之法,她們的帳篷上常有彩色瓔珞做裝飾。”
崔閣老坐不住了,質問道:“你是說,胡人也可能學會毛衣的編織?你為何不早些匯報?這門技藝,如何能被胡人掌握?”
他咄咄逼人,言辭鋒利。
然而,程丹若剛才各種自謙,口口聲聲“不懂朝政”,面對他的詰問,卻出乎預料地剛硬。
“穿衣吃飯,生活之本。寰宇之下,人雖有不同,卻都知道裁衣梳頭,胡人遂是蠻夷,也向往漢家生活,效仿又有什麽稀奇的?
“再說,胡人對毛衣其實並無需求,毛衣可以皮袍代替,最需要的始終是夏季的絲綢。需要防範的,並非是胡人學會編織的技法,而是他們借養羊之便,大量紡線織衣,反過來把毛線和毛衣賣到大夏。
“這也不難禁止,只要大夏自己有便宜的毛線,沒有道理去買胡人的東西。”
程丹若解釋清楚個中厲害,見皇帝表情緩和,這才發難。
“崔閣老方才所言,是在質疑我私通敵國?”
不等崔閣老回應,她輕輕擦拭脖頸,將抹在脖子傷口處的粉擦掉,露出未曾消弭的疤痕。
“我在得勝堡,和韃靼的小王子說,若不能把布日固德的人頭給我,我便拒絕為王妃治病,這就是我付出的代價。”
她怒極反笑,“我深受陛下隆恩,死而無憾,閣老卻疑我通敵,那不如您把刀拿過來,繼續砍下這一刀好了。”
崔閣老頓住了。
先前,程丹若所表露出的種種,就是一個能幹但不懂政治的女人,不曾料到,她居然敢一言不合就翻臉。
這還沒完。
程丹若轉身就朝皇帝跪下了,叩拜道:“請陛下為臣做主,臣雖為婦人,亦知何為忠孝,絕不能受此奇恥大辱!”
不遠處的角落,王尚書調整了一下站姿,默默在心底叫了一聲好。
此前,他一直擔心,程丹若囿於昔年女官的經歷,自甘為帝王犬馬,這可就大錯特錯了。太監能做鷹犬,她身為外命婦,侯府子媳,是“臣”非“奴”。
一旦和眾臣對立,她這枚“棋子”就算廢了。
朝廷之上,能犯錯,能犯蠢,能無知,甚至可以無能,唯獨不能站錯位置。
要知道,古往今來,帝王總是莊家,臣子不斷有人輸,卻必然贏得最終勝利,以為自己勝券在握,到頭來滿盤皆輸的,始終就是太監之流的鷹犬。
但和崔寬之一個人對抗,那就沒問題了。
楊奇山不介意借她的力,挫一挫崔寬之的威風。
可惜,終歸是晏子真教出來的女兒,還是太保守了,面對崔寬之這樣厚臉皮的家夥,撒潑也無妨——堂堂閣老,好意思和婦人計較嗎?
程丹若如此控訴,皇帝不能視而不見,說道:“崔卿絕無此意。”
“老臣只不過說了實話,若程夫人再慎重一些,就好了。”崔閣老果然完全沒有難為情的意思,厚著臉皮不改口。
程丹若冷笑:“如今技藝尚未傳入關外,臣婦說得似乎不晚,倒是閣老,別的事想得周全,偏生忘了這一茬,倒是要叫別人提醒,也是奇怪得緊。”
她不說則已,一旦點明,皇帝也有些微不滿。
朝廷大事,閣老想不到,反過來批評一個女人提醒得遲,確實可笑。
石大伴見狀,道:“程夫人細心,毛衣又是您親自做出來的,還有誰能比您更周到呢?”
程丹若微揚眉梢。
瞧瞧什麽叫高手,既捧了她,又為崔閣老解圍。
她看了石大伴眼,給他面子,暫時罷休,繼續道:“大伴過獎了,我也是防範於未然。倘若胡人偷去了編織之法,今後拒不出售羊毛,僅憑大夏自養的,怕是捉襟見肘,何況,羊毛有優劣,草原養出的羊,毛更細膩上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