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 溫舊夢
程丹若記不清當年在陳家是怎麽過的上巳了。左不過是一大早起來, 先服侍好陳老太太,再去和黃夫人請安, 然後再坐馬車出去。
所以, 她今天起得很晚,睡到快八點才梳洗。
謝玄英已經晨練完畢,重新梳頭換衣服。
程丹若吃了碗牛肉的米粉, 兩個糯米燒麥, 又喝了碗熱騰騰的豆漿,九點鐘才正式出門。
謝玄英道:“路不遠, 晌午前到就好。”
“去哪兒啊?”她問。
謝玄英道:“就在城郊, 隨便走走。”
“我還以為去雲升寺呢。”程丹若莫名遺憾, “聽說這是附近香火最盛的寺廟。”
“雲升寺在山上, 在有霧的清晨看日出, 方才壯觀。”他道,“等你身體再好一些,我們就去。”
程丹若道:“你怎麽說得頭頭是道, 去過了嗎?”
“前兩天和子彥去過一趟。”他回答。
她好奇:“去打聽那個姓盧的?”
“嗯。”謝玄英對上她明亮的眼眸, 只好湊過去,透露道, “不是個好東西。”
程丹若惋惜地嘆了口氣。
謝玄英揚眉:“可惜?”
“婚配的男人不喜歡,偷情也偷不到好人,佩娘確實有些可憐。”她說。
謝玄英翻了個白眼:“她不過春心乍起, 又非真情,遇不上良人也不稀奇。”
馬車轆轆,柳枝迎風招展, 杏花自墻角探出,綻出一片芳菲。
程丹若瞧了會兒景色, 說道:“‘春心無處不飛懸’,人悶得緊了,就想良緣,這也是人之常情。”
“兩回事。”謝玄英正色道,“深閨重院,思春是人之常情,可她既非舊情難忘,也非心神契合,不過花前月下,消解寂寞,貪一時之樂,卻無識人之明,難托終身不說,又惹一身騷,真迷心亂竅之舉。”
程丹若:“……”
她也不和他爭,反問道:“你們都打聽出什麽來了?”
“他在本地薄有才名,擅長丹青詩作,可性情浮浪,常與夫人小姐調笑。”謝玄英道,“還常以作畫為由出入後宅,你想想,繪像之際,眉眼傳神,少則幾個時辰,多則數日,沒有官司也生出官司來,能是什麽正經人?事母倒算孝順。”
程丹若問:“子彥打算怎麽做?”
“他家獨子寡母,不好下狠手。”謝玄英握拳咳嗽,“咳,打了一頓。”
程丹若:“噢。”怕是不舉了吧?
就這樣,兩人聊著八卦,不知不覺就到了城郊。
貴州最不缺的就是好山好水,謝玄英昨兒下午出來,尋得一處僻靜的山坡,放眼望去,青山蔥蘢,溪水明澈,遠遠能看見幾樹野外的桃花,風景宜人。
今天便在這裏踏青。
丫鬟們提著攢盒、風爐,忙著燒水煮茶,護衛們四下散開,警戒放馬。
程丹若被謝玄英帶到溪邊,兩人溯溪而上,權作散步。
溫暖的陽光照耀面孔,柔和的春風吹拂發絲,幾片杏花飄落草坡,點綴出姹紫嫣紅的芬芳。
溪水波光粼粼,像是灑滿了金箔。
程丹若輕輕呼吸,感覺每一口氣息,都帶有和煦的溫柔,驅散心頭的沉悶。
“我上一次過上巳,還是和你認識的那一次。”她倏而開口,“八年了。”
頓了頓,不可思議地反問,“是八年嗎?怎麽這麽快?”
但謝玄英道:“是的,那是泰平十七年的事了。”
那年,她才十五歲,穿著藍色對襟襖,白色挑線裙,灰頭土臉地爬上山坡,把手放進了他掌中。
“時間過得真快。”此時此刻,程丹若再去回憶從前,卻發現過往深深折磨過她的日子,好比浸水的畫卷,已然全部褪色。
人生向前的速度,遠比想象中更快,晃眼的功夫,原來就走過了最難的日子。
謝玄英輕輕按住她的肩膀。
程丹若擡首,看著已經許久不穿淺紅色的他。
容似無暇白玉,眉若凜冽刀鋒,鼻梁挺直,恰似青山崢嶸,唇色明紅,好若一瓣切開的血橙,潤澤豐盈。
如果說,少年時的謝玄英是瑤池邊讀書的仙人,那麽今時今日,他的神姿更似翺翔於雷霆下的仙鶴,美而超然。
卓犖英姿,豐神塵表。
真美。
“嗯?”大約是她注視地太久,他發出征詢的疑音。
“你可真好看。”她說。
八年足夠長,可謝玄英是從十七歲到二十五歲,反而更令人心折。
謝玄英揚眉:“你就想說這個?”
程丹若道:“之前我問自己,假如當時死了,此生可有遺憾?”
他問:“你有嗎?”
“我想過很多,但我這二十年來,沒有辜負平生所學,盡力去救人了,再難的時候,都沒有害過人、作過惡,無愧良心。”她仰望著天,慢慢道,“但非要說的話,確實有一事,有點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