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第2/3頁)

她挫敗到了極點,不敢回春城面對師弟師妹,不知道該如何跟他開口聊起離家的這些年。她甚至直接在車站混進了人群中,消失在了她師父面前。

就當她的離家出走還沒結束吧。

但左愫也擔心師父近些年未出山,在魚龍混雜的車站被人騙了,也不敢走遠,就在暗處觀察。

直到車站從白天到深夜,拎著行囊或用著老舊義體的旅人來來往往,有人在吃泡餅,有人在打呼嚕,有人招搖撞騙。師父只是坐在長椅上,沉默的等著她。

直到淩晨,車站裏鼾聲四起,連霓虹燈管都為了省電不再閃爍,左愫終於無法再躲藏或逃走,她走到了在那裏枯坐十幾個小時的師父面前,像是自己只是去上了個廁所般,含混道:“走吧。去我住的地方。”

她住的是城市邊緣老破小老樓裏,屋裏十幾平米,廁所浴室都要去樓下,師父就跟她穿過狹窄的昏暗的胡同,穿過剝落墻皮的走廊,擠進了那狹窄的出租屋。

她屋裏的晾衣繩上除了幾件T恤便都是她的書法,房間裏幾乎沒有落腳的地方,他只能坐在床沿,擡手翻看那些她晾幹的書法。

她去樓下拎了兩壺熱水,二人洗臉洗手換衣服,她拿屋裏衣櫃的門做阻隔,簡單換了件T恤,回頭看師父手足無措的立在狹窄的床與衣櫃之間的小空地上,只垂頭背過去不看她換衣服時的裸背。

左愫不想讓師父可憐她,或許這房間內也空氣太凝滯發黴,她連忙脫了鞋,踩到床上去推開屋裏僅有的那扇小窗,對他招手:“你看,從這裏能俯瞰整座城市——”

師父也跪坐到床上去,兩個腦袋擠在一起,往空調外機與防盜窗框之間看去,那裏是燈火如幻夢的城市,沿著山坡而下,到處都是全息廣告與亮光閃爍,那裏是跑車夜店、是明星綜藝、是金錢洪流。

左愫道:“這風景是不是很美?我之前每天都能從這兒看到錢也買不來的風景。”

左愫望著遠處的風景,卻沒注意到師父在看向窗外藍綠色光的路燈,還有路燈下糾纏飛舞的蛾子。

左愫還要再說,師父的一只手卻撐在窗戶上,將那貼著半透窗花紙的窗戶合上了,外頭的路燈與城市的光全都遮斷大半在外。

她轉頭看向師父,昏暗光線下,他臉上沒再掛著對什麽都勝券在握的笑意,只是另一只冰涼的手捧住了她臉頰,而後突然靠近了她。

左愫後背觸到自己有些發潮的被褥。擁抱但不只是擁抱,親吻但不止於親吻,她只聽到自己被他濕潤了的嘴唇倉皇的喊道:“師父!”

他動作一頓,卻更用力的像是要和她一起溺死在被褥裏。

左愫抓著他衣襟,像是要把他給扯爛了,她聽到自己像個太多委屈的孩子一樣嚎啕大哭,卻也將手用力且主動地攀上他瘦了的肩膀。

她從小到大倔強的不曾流淚,如今卻在這掛滿書法宣紙的狹窄出租屋裏哭的停不下來,用自己自卑過的臉去親吻,用自己千萬次徒勞又努力過的握刀的手去觸摸。

他只是一次次撫著她汗濕的額頭,道:“愫愫,別怕。你我都是凡人,這世界容得下千千萬萬凡人,當然也容得下我們。”

他說的或許是容下他們的情,左愫卻覺得這世界容得下他們的平凡與無力。

當她意識到自己如此一事無成,對世界的風暴如此孱弱,卻有人一次次用指甲拈開黏在她額頭的發,說“我們”,說“以後”,她覺得她自己就可以是築巢的螞蟻,是狂妄的天災,是即將長亮在某處的燈火。

而時至今日,春城再無燈火人煙,也不會有人笑著說“愫愫比師父要高啦”。她雖早已接受他病入膏肓早晚離開的事實,可如今藍紫色天空鬥轉星移,她沒有見到他最後一面,只能對這混亂的令人恐懼的水母,用盡她從他身上學來的一切殺招。

這雲浪樓燈火還會再長亮嗎?這“我們”還有“以後”嗎?

……

在左愫以符紙化作的閃電,從空中擊向水母時,這短暫出現的驟亮,也讓宮理看清了地坑之內的景象。

她忽然驚出了一身冷汗。

這地坑的大小趕得上一個大操場,如碗一般開口大底部小,坑壁上滿是他們來時沒有的樹影。她一開始沒有注意,此刻閃電照亮,宮理只看到突然出現在那裏的密集樹木形態各異,或開花結果或禿枝垂條,但幾乎全都有“人”的要素——

或是樹幹處人面浮現,或是花朵如人耳,有些甚至是枝杈如同指節極長的人手,樹枝末端還有著指甲的輪廓!

而且也不只是樹木,盛開的獨簇巨花抽動著裙擺般的花瓣;亦或是成團菌菇生長在浮腫的身體上。

這水母籠罩在地坑之上,一開始並不是為了捕獵他們,而是為了殺這些植物系的汙穢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