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雀鳥啾啾,晨陽綿長,本該是一個極舒適的早晨,惠和堂內外卻寂若無人。

內間東邊窗口邊擺著一纏枝紋紫檀長幾,上頭陳著各色細膩的香料盒,婢女挑著段氏平日愛熏的香遞入嵌寶石的景泰藍香爐,頃刻一股濃郁的香氣裊裊升出。

段氏早早醒來靠在拔步床沿坐著,她神色蒼白,眉頭緊蹙,看樣子昨夜沒睡好,賀嬤嬤侍奉在側替她揉捏太陽穴,十來位丫鬟端著各色衣物首飾與洗漱用具等候,均是大氣不敢出。

片刻,珠簾被掀,沈黎東意氣風發邁了進來,聞到這股濃香,當即蹙眉道,

“大清早怎麽熏起香來。”

昨夜他被同僚喚去喝酒,半夜方歸,回來時段氏已睡下,便歇在妾室屋子裏,沈黎東早些年不曾納妾,直到近幾年段氏身子不好,不大願意伺候他,便擡了兩名姨娘,皆是知根知底的婢子,很聽段氏調派,不必擔心爭寵。

見主君回來,賀嬤嬤連忙退開。

段氏失去支力撐額慢慢往後仰靠引枕,細細的一截脖頸露在外頭,沈黎東瞧了一眼,擺擺手示意下人退出去。

等人離開,沈黎東替上賀嬤嬤的位置,雙手按在段氏頭穴,讓她靠在懷裏。

段氏臉色立即飄紅,正待數落他,卻見他手指不輕不重揉捏著,頭筋郁結之處仿若被揉開,終是闔目享受,一言未發。

沈黎東語氣溫存,“我知你心情不好,卻是大可不必,她一朝高嫁,成了首輔夫人,便是你我的體面,你可是首輔的嶽母,說出去面上倍兒有光,你是不知,昨日消息傳出,夜裏多少人來我跟前說敞亮話,我這輩子都沒這麽風光。”

段氏鄙夷地冷哼一聲,將他推開。

沈黎東見慣了她這副模樣,也不惱,換來她對面坐,伸出手握住她細軟的柔荑,段氏一僵,試圖去抽開,沈黎東反而握著往自個兒胸前一兜,段氏面露惱色,也暗含羞色,卻是終究沒再動。

沈黎東彎唇一笑,知道段氏心結在哪裏,“道士的話不可盡信,這麽多年過去了,展兒好好的,你也好好的,終究是你身上掉下來的肉,打斷骨頭連著筋,你忘了她回來那日眼巴巴看著你?”

段氏一怔,心頭亦是湧上幾分晦澀。

沈黎東見已說動她,再給她打了一劑強心藥,“你想一想,咱們展兒有當朝首輔做姐夫,日後前途無量呀。”

沈展是段氏的心頭肉,命根子,只要為他好的事段氏向來不遺余力,沈黎東將殺手鐧祭出,段氏果然已動容。

“我知你不自在,也不是叫你與她母慈子孝,只是體面要給,這頭一條,讓她住到東側的抱廈來,吃穿用度皆比照檸兒當初給,不能再讓她受委屈,至於嫁妝,你也得盡快備起來,該有的一樣不能少。”

“可那謝欽不是不要麽?”段氏心氣傲,比不得沈黎東端得起放得下。

沈黎東捋著胡須一笑,“他那不過是氣話,咱們給他妻子裝點體面,他還能拒了去?”

曉得段氏面兒抹不開,沈黎東當場喚來賀嬤嬤,將一應事務交代下去,最後語氣嚴肅,

“你親自去辦,萬不能怠慢了小姐。”

賀嬤嬤連聲應是。

帶著一隊下人來到碎玉軒,卻見門扉洞開,屋內的簾帳也被風連帶捅了出來,賀嬤嬤喚了幾聲四姑娘,哪有人應,屋子裏光線暗,賀嬤嬤瞧不真切,後來進了門庭,冷清清的屋子,沒幾件像樣的擺設,再看台樨下的炭盆子仿佛剛熄不久,這是去了哪裏?

*

晨起朝陽絢爛,不消半個時辰便轉了陰。

沈瑤托著沈孚來到正陽門外的茶樓,碧雲去樓下坊門轉角的攤販買來沈瑤愛吃的蔥油餅,沈瑤將油紙打開遞一個給沈孚,沈孚神色不渝搖搖頭。

今日天蒙蒙亮,沈瑤主仆便悄悄躲在垂花門處,待瞧見沈孚給老太太請了安便從夾道堵了他的去路,央求他帶她來尋謝欽。

離著婚期只有半月,論理沈瑤是不能出門的,正兒八經去跟老太太或段氏請示,必是吃個閉門羹,她原先也想過翻墻而出,只是京城水深,她人生地不熟,去哪裏尋謝欽,唯有求助沈孚。

沈孚冒著極大的風險將妹妹帶來官署區外的正陽門,心裏一直打鼓。

他倒不懼回去被長輩責備,怕的是萬一遇到三皇子與太子的人可就麻煩。

沈孚這些年在西川歷練,官場裏的人情世故也懂一些,先將沈瑤安置在正陽門對面的茶樓,旋即來到門前,掏了些好處塞個守門的官吏,只道自己是沈家的少爺,來尋刑部侍郎沈黎東,說是家裏有要事。

謝欽即將迎娶沈家義女的事在京城傳開了,守門的小官對著沈孚也不敢怠慢,給了他一個臨時的腰牌,登記在档便進了官署區。

謝欽是內閣首輔,兼領吏部尚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