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帝師喻行舟(第3/4頁)

喻行舟將煮沸的茶水緩緩倒入杯中,水汽升騰,他的眼神深藏在氤氳白霧中不甚清晰。

“那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黎將軍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他了吧。”

喻行舟端起茶杯,凝望著色澤逐漸變深的茶水:“入宮伴讀時,我才十三歲。後來……我也多年未曾見他。你我都忘了——”

“人,是會變的。”

“權勢越重,變得越多,尤其,是身在皇權頂峰。”

他的眼神既似憐憫又似自嘲:“我早已不對龍椅上那位抱有幻想。黎將軍,你也不該繼續活在對他幼時回憶中。”

黎昌皺眉猶豫道:“有傳聞他登基前曾失足落水,舊疾復發迷了心智,或許將來……”

喻行舟嗤笑一聲,搖搖頭:“這個國家還支撐多久的時間呢?”

牢房外的小道忽而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

一個年長太監帶著一眾獄卒匆匆而來,手裏握著明黃的聖旨。

黎昌雙眼牢牢鎖定在那卷聖旨上,五指不由自主收緊,竟把粗壯的圓木柵欄摳出五個指印。

年長太監面無表情地展開聖旨卷軸,高聲道:“黎昌、喻行舟聽旨。”

黎昌不假思索半跪在地,喻行舟慢條斯理從矮榻起身,撣了撣衣擺和袖口的塵埃,才四平八穩跪下行禮。

“雍州將軍黎昌、少師兼攝政喻行舟,文武勾結,結黨營私,犯上作亂,罪大惡極,特賜死,即刻執行!”

黎昌霍然擡頭,不可置信地瞪著對方,頸項間青筋遒勁,雙眼發紅,最終喉結輕顫滑動,千言萬語化作一聲絕望長嘆:“聖上何至於此……”

喻行舟垂眼,神色波瀾不驚,仿佛早已料到此局,唯有按在地上的雙手下意識微微收攏。

年長太監命人呈上白綾、毒酒和匕首:“二位可不要怨恨陛下,陛下讓你們留下全屍,已是恩典,不知兩位大人可還有臨終遺言?”

他將聖旨遞給二人查驗。

很顯然,聖旨是真的,印璽也是真的。

皇帝要他們去死,千真萬確。

喻行舟站起身,目光落在聖旨印璽之上,不知在想什麽,幽幽出神。

黎昌像是被抽走了一身銳氣,瞬間滄桑了十歲,慘笑一聲: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是吾妹先皇後英年早逝,只有聖上一個兒子,外有燕然大敵當前,內有奸臣禍亂朝綱,要我死容易,可聖上將來,還有誰能護持平安?”

年長太監示意獄卒打開牢門:“還請二位大人速速就死,切莫誤了時辰。”

喻行舟忽而輕笑一聲,漆黑的雙眸卻沉靜如一潭止水,不見半分笑意:“倘若本官不願就死呢?”

太監和獄卒們一聽這話,倏然緊張起來,一群獄卒將二人團團圍住。

年長太監沉下臉:“攝政大人,您一介文質彬彬儒臣,腳上還戴著鐐銬,是不可能逃出生天的,咱家勸你還是不要無謂反抗。”

喻行舟仍是搖頭:“除非陛下親自來見本官。”

黎昌看著他,默默嘆了口氣,先前是自己對皇帝抱有幻想,沒想到到頭來,反而是喻行舟不願相信現實。

年長太監用眼神示意獄卒送對方一程。

獄卒們一人拿起白綾,另一人拿起匕首朝二人圍攏上來——

卻突兀聽得一聲斷喝:“統統住手!陛下有口諭!赦免黎將軍和喻攝政!”

眾人一驚,只見一個面生的年輕小太監快步跑來,滿頭大汗,氣踹噓噓,上氣不接下氣,連手裏的拂塵都快抱不住了。

趕緊趕慢,總算趕上了。

書盛咽下一口唾沫潤了潤喉,把皇帝的口諭又重復了一遍:“還不快解開鐐銬放人!”

原本跪在地上閉目待死的黎昌,更是驚得站起身來,燭光下他雙眼炯然:“聖上果真改變主意了?”

喻行舟逆著燭光同樣朝他看來。

獄卒詫異地望著書盛,又看看年長太監,半晌沒有動作。

年長太監眯著眼睛,用審視的眼光上下打量書盛:“這位小公公看著臉生,不曾見過,陛下怎會叫你來傳口諭?可有聖旨、陛下的令牌或者其他信物?”

書盛暗暗叫遭,事發突然,陛下根本來不及寫聖旨,也沒有再把天子劍給任何人,自己一心想著快點追上傳旨太監,竟忘了問陛下要金牌。

他從自己腰間解下一枚內廠提督的腰牌,亮給眾人,也是靠著這塊腰牌才得以進入詔獄。

書盛做出一副不耐煩的做派:“咱家名叫書盛,乃是陛下新命的內廠提督。既然傳的是口諭,何來聖旨。”

年長太監一見那腰牌竟然臉色大變:“一派胡言,你定時不知從哪裏混來的內奸,竟然偷取了童順督公的腰牌,冒充內廠提督,假傳聖旨!”

眾獄卒見兩人各執一詞,誰也不知真假,但年長太監手裏的聖旨確是實打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