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最後的尊嚴(第3/4頁)

陸知牙齒磨得咯咯響,嗓音沙啞:“回陛下,是他們欺人太甚!”

蕭青冥緩緩掃過那些猶自憤怒不已的士兵們,目光落在陸知腰間露出的奴隸烙印上,稍一思忖就明白了七八成。

也難怪文人瞧不起武夫,這個年代除了官宦子弟、有錢人家,有幾個人家供得起孩子上學念書?

會走上“賊頭軍”這條路的,除了一些只想混口皇糧的勛戚,底層士兵幾乎都是窮苦人家出身,大字不識得幾個,不讀聖賢書,道德觀也非常樸素,甚至是愚昧。

出身好就是尊貴的,優秀的,出身不好就是低賤的,劣質的,這樣認知深深紮根在人的心底。

如果是普通底層百姓,根本就不會發生爭執,因為他們長年累月地活在壓迫和欺淩中,早已沒剩下太多反抗精神。

而眼前這些軍人,能從大幾萬的禁軍淘汰清退過程中留下,他們跟普通百姓、跟地方爛透了軍隊不同,至少還保留著身為軍人的血性,以及比旁人更強的自尊心。

與其說今日爆發的鬥毆沖突,是有人在背後挑唆,破壞自己對禁軍的掌控力,在蕭青冥看來,實質上是兩種不同的價值觀在“尊嚴”二字上的錯位。

自己平時被欺壓、被瞧不起,無法反抗,只能默默忍受,一旦有了比自己更加“低賤”的階層,那股怨憤情緒就會往下發泄,來補償自身自尊的缺失。

蕭青冥的聲音淡漠,不辨喜怒:“你們幾個身為指揮使,帶頭聚眾鬥毆,不知軍法如山嗎?”

陳玉安覺得自己委屈極了:“陛下,是陸知先拍桌子動手打人的,我們不過是反抗罷了,難道白白被他們打不成?居然還惡人先告狀,說我們欺人太甚……”

陸知身後的親兵第一次見到皇帝,小腿肚子還在打顫,依然壯著膽子出聲:“回陛下,是陳指揮使那群人辱罵我們長官在先的!”

“他們不光辱罵我們長官,還罵我們幽州兵是狗!”

“就是!是這些禁軍欺負人!”

陳玉安身後那群禁軍也忍不住開口反駁:“難道你們不是敗軍不是降兵?就能隨意打人了?”

眼看雙方又要開始爭吵,書盛立刻讓侍衛們捂住他們的嘴:“安靜!皇上當面,也敢放肆!”

身為副統領又是幽州出身的張束止一陣頭疼,從感情上講,他自然更能與幽州兵共情,深刻理解他們的心酸和困難。

可身為禁軍副統領,當眾打人、聚眾鬥毆如果不嚴懲,將來如何服眾?

一旦嚴懲了,雙方的矛盾也不會因此消弭,幽州兵內心的憤怒和恥辱只會越積越深。

無論如何處置都是為難,也不知這次的風波是誰挑起來的,實在是陰險歹毒。

張束止望著年輕的皇帝欲言又止,不知陛下會怎麽辦……

蕭青冥將在場眾人的神色都收入眼底,面上沒有過多的表情,緩緩道:“按照軍規,聚眾鬥毆者處以軍棍一百,從者五十。”

張束止暗嘆一聲,果然還是要罰。

陸知和一眾幽州兵雖沒有太大意外,但神色依然憤恨不平,用仇視的眼光望著對面的陳玉安等人。

還不等陳玉安一群人高興,蕭青冥冷厲的眸子又掃向了他們:

“在你們看來,幽州軍不敵燕然軍,屢戰屢敗,甚至家鄉被侵占,投降,流亡,被燕然軍捉去了烙上奴隸印記,過著豬狗不如、等死的日子,很下賤嗎?”

周圍瞬間為之一靜,沒人有敢回這句問話,但許多人心裏恐怕就這麽想的。

“你們是守護京城的功臣,可你們又知道,昔年幽雲府守了整整五個月,才因糧食盡絕而破城?你們才跟燕然軍打幾天呢?”

蕭青冥不疾不徐的言語,在一片寂靜中,敲打在每個人心頭。

“難道他們不是為了守護自己的家鄉父老,跟燕然軍奮勇抗爭嗎?燕然軍有多強大,你們沒有在京城的城頭上見過嗎?”

“是,他們是吃了敗仗,他們是成了俘虜,他們是幽州人,你們是京城人。”

“難道他們就不是我大啟的百姓了?不是拱衛我大啟國境的軍人了?”

“如果是你們被敵人占領了家鄉,受到了屈辱,是會想辦法打回去,還是幹脆抹脖子自盡?”

“若非依仗城墻高大深厚,你們之中有多少人,敢拍著胸膛站出來說,敢和燕然軍正面野戰打敗他們的?”

皇帝的口吻越來越嚴厲,說到最後已是盛怒。

“現在就站出來,朕馬上賜他指揮使、都統之位,派他去幽州,把失去的土地搶回來!”

“而不是在這裏,欺淩蔑視自己的同袍!”

蕭青冥的厲聲喝罵響徹在露天廣場上空,無人敢做聲,陸知身後不少幽州士兵們垂著頭無聲落淚。

許多禁軍將士羞愧地低下了頭,但依然還有不服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