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文清辭的聲音, 被夜風吹散。

伴著屋檐下的驚鳥鈴的脆響,一道落在了謝不逢的心中。

……清辭他,願意留在這裏?

謝不逢已經習慣了被拋棄。

然而就在他不抱希望的這一刻, 文清辭卻……輕輕地握住了他的手。

這一刻,覆在琥珀色眼瞳上的薄冰, 忽地碎裂開來。

本已麻木的心臟,也隨之重新跳動。

褪去平日裏的冷靜自持。

此刻,謝不逢的眼中竟然生出了幾分迷茫。

他站在這裏, 像一個孩子般不知所措了起來。

甚至忘記繼續將文清辭錮在懷中。

又一陣夜風吹來,文清辭不由輕輕地咳了兩聲。

他拍了拍謝不逢的手背,柔聲說:“陛下, 走吧。”

語畢, 不等謝不逢反應過來,文清辭便緩緩轉身, 提起了放在一邊屋檐下的燈籠。

並彎腰點燃, 向著後院而去。

熹微的燈火,在他手下燃起。

如星子落地墜在他手中。

見謝不逢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文清辭終於忍不住笑了一下, 轉身輕輕朝謝不逢問:“陛下, 還不走嗎?”

文清辭已經走到了院門邊。

將要出門的那一刻,終有腳步聲在他背後響起。

謝不逢快步跟了上來, 並在走出院門的那一刻將文清辭垂在身側的左手牽在了掌心。

他的動作小心翼翼,甚至不敢用力, 唯恐將身旁的人驚動。

文清辭的手指, 輕輕地顫了一下。

然而這一次, 他並沒有將手松開。

而是緩緩用力, 將謝不逢回握。

燈火點亮了太醫署長長的宮道。

照亮了謝不逢的臉頰, 與唇角邊久久不曾落下的弧度。

……

自文清辭“死後”,謝不逢便將太殊宮的政治中心,搬到了小小的太醫署內。

原本的太醫署,則被迫搬了家。

新的太醫署面積雖大,但到底比不上舊的那個方便。

文清辭確定留在太殊宮的第二天,一向固執己見,肆意妄為的謝不逢,便聽他的話,將奏章等物搬出了太醫署前院,把這裏還給了太醫們。

沉寂了將近兩年,這座院落終於再一次熱鬧了起來。

太監宮女們進進出出,將東西搬回原處、整齊排列。

他們終於不再像之前一樣,膽戰心驚、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樟松木制的藥櫃,被填了個滿滿當當。

太醫們一邊儲放藥材,一邊忍不住朝著門外看去。

他們眼中既有難以掩蓋的興奮,還有一點淡淡的恐懼。

文清辭也來了。

此時他正站在樹下,與禹冠林輕聲說著話。

沒了帷帽的遮擋,那張清麗脫俗的面容,終於無遮無擋地露了出來。

長久不見光的皮膚變得愈發蒼白,襯得墨瞳愈深,朱砂痣愈艷。

身上的幾分懨態與病氣,更顯得他氣質縹緲,好像下一秒便要羽化登仙一般……

昨夜只有幾十人在此處。

晚上發生的事,在頃刻之間傳遍了整個太殊宮。

文清辭究竟是沒有死,還是……死而復生?

仔細觀察便能看到,今日太醫署中不少人,眼下都泛著烏青。

顯然他們是將這個問題,想了一整夜。

到了都沒有猜出答案。

尤其是整日來這裏送藥的那名年輕太醫,他更是完全不在狀態。

他做夢也沒有想到,自松修府來的同僚,竟然會是文清辭!

光顧著偷瞄文清辭,身著明藍色官服的年輕太醫不留神,差一點被門檻絆倒。

雖然勉強維持住了平衡,但手中的東西,還是隨著他的動作,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砰——”

銅制的香爐,順著台階滾了下去。

咕嚕咕嚕地轉了好幾圈,終於停在了文清辭的腳邊。

一身月白的他頓了一下,緩緩俯下身將東西撿了起來。

這個時候那名太醫終於緩過神來,快步走到了文清辭的面前。

“抱,抱歉文大人。”

文清辭輕地笑了一下,將香爐交還給他:“怎麽如此客氣?”

溫柔又清澈的嗓音,將太醫的思緒拽了回來。

他先是一愣,忽然用手重重地在衣擺上蹭了兩下,接著無比鄭重地將香爐接了過來,終於向文清辭行了個大禮說:“下官霍一可,見過翰林大人!”

能到太醫署當值,必定是有幾分本事與對醫學的執著的。

從前不熟悉的時候,他對文清辭更多的是懼怕。

而此時,在不知道文清辭身份的情況下與他相處過一段時間的他,更多的則是敬佩與崇拜。

語畢,霍一可停頓了幾秒,又深吸一口氣低著頭一口氣道:“大人不記小人過,下官過去說的那些話,希望您都……呃,不要在意。那都是臣開玩笑的,真的,都是開玩笑的!”

他的臉上滿是悔恨,說完之後恨不得現在就“哐哐”給文清辭磕幾個響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