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侯爺!”

崔姨娘花容失色地看著狼狽摔倒的蕭衍,拎著裙子飛撲向了他,跪到在地。

這重重一摔,蕭衍的發髻散了一半,抱著一截斷腿哀嚎地滾了兩下,痛得撕心裂肺,面容猙獰。

“殷、婉!”

忽然,蕭衍暴起一聲怒喝,想起身朝殷婉撲過去。

可他如今失了一條腿,根本站不起來,才起來一點,又踉蹌地摔了回去。

這一折騰,傷腿更痛了,截肢的斷處傳來鉆心的劇痛,痛得他身子都蜷縮了起來,額頭的冷汗控制不住地滑落面頰,和傷腿滲出的血一起滴落在地面,狼狽不堪。

“侯爺,您的右……傷口又流血了……”崔姨娘淚眼盈盈地顫聲道,心痛難當地看著蕭衍的右褲管。

殷紅的鮮血不斷地自他的褲腿滲出,染紅了廳堂的大理石地面。

“夫人,一切都是妾身不好,您該怨的人、該恨的人是妾身才對,您怎麽能忍心這般待侯爺呢?”崔姨娘擡眼看向了殷婉,雙眸中噙滿淚水,嬌弱的身軀輕輕顫抖著,一副楚楚可憐、柔弱綽約的樣子,宛如一枝梨花春帶雨,惹人心憐。

“侯爺在幽州受了重傷,失了一條腿……夫人,您就心疼心疼侯爺吧。”

“如果夫人心裏有怨懟,都沖著妾身來。”

崔姨娘淚如雨下,耳垂上精致的白玉耳墜微微搖晃了兩下,細膩般的肌膚似雪白皙。

倒地的蕭衍被斷腿的傷痛折磨得不行,後槽牙咬得死死,滿額都浮現黃豆大小的冷汗,密密麻麻。

劇痛折磨得他簡直生不如死,也分不出心神去安慰崔姨娘了。

殷婉冷冷地看著這對有情人,幽黑的眼睛沉了沉。

十六年前,她雖是迫於無奈才嫁進了這武安侯府,但她嫁也嫁了,曾經,她也是想好好地與蕭衍過日子的,雙親已經年老,她不想他們再為她的將來憂心。

她對這段婚姻有過憧憬,可惜婚後,等著她的卻是蕭衍的冷漠和蔑視。

即便蕭衍沒親口說過,敏銳如她也能感覺得到他嫌棄她是商賈女,嫌她的出身不夠高貴,嫌她不如他的表妹崔映如那般精通琴棋書畫……

他對她一直冷冷淡淡,也鮮少歇在她那裏,侯府的下人們慣會逢高踩低,從蕭衍的冷漠中察覺到了他對她的不喜,以致剛嫁到侯府的第一年,她的日子很難。

她從來不是什麽菟絲花,更不會為此要死要活,她靠著自己在侯府站穩了腳跟,而蕭衍不曾過問過一句,也不曾幫過她。

對於她,他永遠只有要求,只有挑剔:

“母親身子抱恙,你作為長媳,應該日夜在母親那裏侍疾才是,你還有閑心在這裏歇息!”

“如兒那邊的份例為何連二弟妹都不如?你既是當家主母,自當一碗水端平。”

“如兒如今有了身子,你為何還讓她來你這裏立規矩,你到底存著什麽心?”

殷婉從來不喜歡讓人立什麽規矩,可蕭衍只會看到他想看到的,他沒有心……這個冰冷的侯府從上到下都是一個德行。

過門沒多久,殷婉就看透了這些,從最初的期待,到逐漸的心冷,到後來,夫妻相敬如“冰”。

再到如今——

“如兒,我……沒事。”蕭衍無比艱難地吐出幾個字,氣息急促粗重,滿額更是青筋暴出。

崔姨娘小心翼翼地扶著蕭衍的右肩,轉頭對著廳外高呼道:“施嬤嬤,快,侯爺的傷裂開了,去請大夫!”

施嬤嬤神色慌張地唯唯應諾,連忙轉身跑出去找大夫。

“侯爺,您別嚇妾身,”崔姨娘低聲啜泣,蔥白般的纖纖手指抹過眼角,又攥了攥胸口的衣料,哀哀淒淒道,“看您這樣,妾身的心真的好痛……”

崔姨娘淚眼婆娑地望著痛苦不堪的蕭衍,千般柔情萬般憐惜,一副恨不得掏心掏肺的柔情款款,哭得是氣息低啞。

殷婉就站在兩步外,冷眼看著蕭衍與崔姨娘這情深義重的樣子,心中早已激不起一絲波瀾。

她覺得她像是在看一場戲,一場與她毫不相關的戲。

她動作優雅地撫平了裙裾上的褶皺,微微一笑:

“崔映如,這男人給你了。”

“我殷婉不要了。”

既然他們兩人心裏只有對方,那她“成全”他們的一生一世。

殷氏灑脫地轉過了身,對上了蕭燕飛清亮的眼眸,對著女兒豁達一笑,通透的眼底再沒有一絲陰霾。

她不緊不慢地走向了蕭燕飛,幾縷陽光透過窗口照耀著她挺拔婀娜的身姿,讓她有種說不出來的優雅。

後方,崔姨娘死死地盯著殷婉的背影。

平日裏柔婉的眸中克制不住的怨毒之色。

是殷婉搶走了她的人生。

十六年前,殷婉嫁給蕭衍成了他的正室,而自己淪為侍妾,只能卑微地跪在蒲團上,仰首向著身著大紅衣裙的殷婉敬主母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