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放肆

裴望初陪謝及音用了午膳,然後隨她去海棠園裏散步消食。

無人打擾,他們在院子裏消磨了一下午,謝及音讓裴望初彈琴給她聽,裴望初選了《鳳求凰》,琴音哀戚而又纏綿多情,仿佛琴者真的心在此境似的。

謝及音靠在貴妃椅上靜靜聽著,左手撐額,似是睡著了,又仿佛別有心事。

一曲終,裴望初按弦望向謝及音,“殿下要試試嗎?”

“世人皆說七郎撫琴出神入化,我何必班門弄斧。”

“琴音為心聲,本就沒有高下之分,何況我知道殿下琴技高妙,不必自謙。”

他朝謝及音伸出手,玉指細長,骨節分明。謝及音的目光沿著他的手掃向他的臉,見他笑得溫煦可親,眼角微微勾起,仿佛收攏了暮秋熔金的落日,有種引人入勝的溫柔。

這一瞬間,像極了當年在桃花樹下曾為她挽發的裴七郎。一陣勁風掃過海棠樹,謝及音的心裏,也噼裏啪啦落滿一地的海棠果。

她猶豫了一瞬,最終扶著裴望初的手起身,踞坐在琴前的繡金軟墊上,裴望初跪在她身後,虛虛將她攏在懷裏,掌心覆上她的手背。

如此曖昧,又如此自然。

“殿下想彈什麽?”

謝及音想起裴家定案的那天,她正是在此時此地等來了裴家要被滿門抄斬的消息。那時她並沒有把握能救下他,惶恐不安的心情至今記憶猶新,如今裴望初雖在她身邊,她並沒有覺得心中十分踏實。

“殿下?”

謝及音曲指撥弦,問他:“《別鶴操》會嗎?”

裴望初“嗯”了一聲,隨她一起勾起了琴弦。

相傳陵牧子之妻久無所出,陵牧子父兄要其休妻另娶,此曲即作與夫妻離散之際。據說陵牧子與其妻共彈此曲時,雲間白鶴繞屋哀鳴,久久不去。

此曲哀絕,但裴望初刻意調高了音調,聽來少了幾分淒涼,多了幾分纏綿。謝及音被他帶著,漸漸也亂了節奏,彈到一半的時候,她忽然按弦而止。

她糾正裴望初,“裴七郎沒聽過此曲嗎?不是這樣彈的,心境不對。”

裴望初解釋道:“原曲太過傷神,何況我此時心境這般,實在難以與陵牧子神通。”

謝及音問:“心境哪般?”

“有共奏之喜,無別離之憂。”

謝及音掌下的弦微動,睫毛輕輕一顫。

落在她耳邊的呼吸,讓她腦海中情不自禁地浮現起午間的旖旎。

謝及音嘆了口氣,說道:“算了,不彈了,我累了。”

裴望初道:“不是累了,是殿下心不靜。”

謝及音轉頭看向他,“你不就是想看我心不靜嗎?”

“殿下誤會了,”裴望初道,“我只是想讓您心情好一些。”

他語氣十分誠懇,看著她的眼神專注而寧靜,在這樣的眼神裏,沒有人能長久地無動於衷。

大概也是這樣的眼神,讓謝及姒堅信裴望初心裏是有她的,所以她才會如此地忿恨難抑,控訴謝及音像陰溝裏的老鼠一樣偷了她的明珠。

思及此,謝及音頓時覺得索然無味。

她推琴而起,離開了裴望初曖昧不清的懷抱,隔著幾步望著他,聲音微冷:

“雖說本宮留你在府中是有所貪圖,但裴七郎也不必做到如此以假亂真的地步,本宮不是三歲小孩子,你也不是真的甘心任人施為的奴才,你心裏對本宮毫無情意,就別作得過於假惺惺,反倒敗了興致。”

裴望初眼裏的笑淡下去,望著她道:“殿下為何不能相信是真的,我答應過殿下,此身此心,皆願為殿下所屬。”

“是嗎,”謝及音輕嗤了聲,質問他道:“你是不是也曾這樣教謝及姒彈琴,哄得她至今都忘不了你,覺得你心裏有她,留在我這裏是明珠暗投……裴望初,我不是謝及姒,不會將所有情意都認為是理所當然。”

“您與佑寧殿下自然不同,我從未像這樣教過別人彈琴。”裴望初解釋道,似是揣摩出了她的心思,望向她的眼裏又有了清淺的笑意。

“殿下您是……醋了嗎?”

謝及音聲音更冷:“少在那裏油嘴滑舌。”

“好吧,那我換個問法,”裴望初輕輕嘆了口氣,“殿下想要我如何?”

“本宮要你如何,你便能如何嗎?”

“我會盡量滿足殿下的期待。”

謝及音久久地看著裴望初。他一身白衣玉帶,從容地依琴而坐,姿態隨意而風流,在謝及音見過的人中,再沒有誰比他更配得上“光風霽月”這句誇贊。

可是他……真的如此嗎?

謝及音掩在袖中的手微微攏緊,她一字一句對裴望初說道:“那我要你坦誠相待。”

這是裴望初始料未及的答案,他看著謝及音,陷入了沉默。

“你心裏難受,就不必強顏歡笑,你恨謝家人,就不必對我虛與委蛇。你心裏既然沒有我,就不要勉強與我溫存來作踐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