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踐諾

剛綰的發髻又散了。

茉莉花原來甜得發膩, 在唇齒間碾開時,花香濃郁近乎野蠻,沖得人頭昏腦漲, 心神搖曳。

深切而纏綿的吻,情與欲從顫栗的骨縫裏滲出,穿透皮肉,無處可藏。謝及音染著蔻丹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維持著一線清醒, 旋即卻被揉平, 十指交纏,覆於廣袖之下。

心中的壁壘轟然塌陷, 想要他的念頭, 在時而窒息的吻裏,一發而不可遏。

直到案上茶盞已涼,裴望初才由深至淺,緩緩放開她。

他垂目微闔, 掩住眼底翻湧如焰的欲念, 指腹輕輕撫上她盈盈欲破的朱唇,細細摩挲。

謝及音在他懷裏喘息許久, 回過神後, 微微偏頭避開了他。

“情難自抑,唐突殿下了。”

裴望初的聲音不似往常那般清透, 半喑半啞,如冰雪之將融未融,黏綿如沙, 落入耳中,便化作沁涼的春水。

謝及音心中起伏不定, 半晌,輕聲道:“你不必如此,巽之。我既留你在身邊,一定會想辦法護你,你不必——”

一盞新茶遞至唇邊,謝及音這才發覺自己的聲音也啞得厲害,她張嘴喝了大半盞,溫熱的茶湯潤過發麻的舌根,滾過緊繃的喉嚨,一路熨至心腹。

裴望初跪坐在茶榻外側,仔細幫她撫平揉亂的衣衫,理順散開的長發。

“在殿下心裏,究竟當我是什麽呢?”

裴望初的聲音漸漸冷靜,唯有尾音裏還蘊著一點纏綿的啞,“是可供賞玩的擺件,得心應手的待詔,還是知情識趣的面首?”

謝及音心中微微一刺。

不是,都不是。可——

清寂如玉的臉上因尚未褪盡的情與欲而透出靡艷,唯獨那雙眼睛總教人看不透,似寒猶暖,時如春夜流光,時如寒潭沉冰,仿佛愛著她,又仿佛恨透了她。

謝及音心如驚弓之鳥,她想起了裴望初剛入公主府時要她不可耽溺的警告,又想起了李慶的下場。

恃權勢而強求者,何以言愛?

她咽下自己傾訴真心的可笑念頭,微微仰頭,朱唇輕啟,反問道:“不然呢,七郎還想是什麽?”

她撒謊撒得真是辛苦,裴望初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無奈地笑了笑。

“這世上以色侍人的奴才,若都能遇到殿下這樣的恩主,真是三生才能修得的福分。”

謝及音蹙眉,“你這話又是什麽意思?”

“意思是,我至今未盡面首應盡的本分,卻仍能得殿下憐惜,您竟不惜為我損名折節,甚至數次忤逆今上。”

裴望初屈指拂過她的側臉,輕飄飄的,像一片無風自落的羽毛,勾起一陣輕癢。他的嘆息亦輕飄飄地落在謝及音耳畔:“殿下,您是大魏公主,富有四海,又仙姿玉貌,有冰雪之質,天下的男子,無論因何得您青睞,都會心甘情願歸服於您,您何必為了區區一人而行於風口浪尖,這可一點都不明智。”

她的言與行南轅北轍,從她嘴裏說出的話,拙劣得甚至稱不上是謊言,只是一個沒有安全感的姑娘對心裏最大秘密的象征性維護。

“本宮當然不是為了你……”謝及音不甘心在他面前節節敗退,為自己辯解道,“本宮當初討要你,是為了與阿姒鬥氣,平時待你好,是為了給駙馬添堵,至於忤逆父皇……本宮的一切都是父皇賜予的,這更是無稽之談。”

裴望初在心裏緩緩嘆氣,若是再爭論下去,他家殿下該詞窮了。

“好,就當您從來不是為了我,我不過是個供人賞玩的擺件、以色侍人的面首,”裴望初傾身擁住她,輕輕撫摸她的長發,柔聲在她耳邊低語道,“但我依然要提醒您,君子不立危墻之下,您是千金之軀,當坐不垂堂,行不沾霜。此次河東郡之敗非同小可,您不能再像上次那樣鋌而走險,挑釁帝王之怒。”

聞言,謝及音心頭猛得一緊。

她一時忘了維持自己辛苦編圓的謊言,神情憂慮地看著裴望初,“為何?我上次既能保住你,這次也可以,不過是受些委屈,總好過失了性命……”

“不一樣的,殿下,”裴望初認真同她解釋道,“上次是不堪重負的百姓借裴家之名造反,只是一場普通的民變,可此次重創崔元振軍隊的人乃是前朝太子蕭元度。謝黼篡位自立,名不正言不順是他的心病,任何人撞上來他都不會心慈手軟,他若想殺我震懾蕭元度,除了與我撇清關系,您什麽事都不要做。”

謝及音當然知道謝黼最忌恨什麽,他動殺念時陰沉的面龐在謝及音心裏閃過,令她感到驚懼和恐慌。

她緊緊攥住裴望初的手,心中仍懷有幾分僥幸,“父皇有時候也會疼愛我,或許他不會以此事牽涉你,或許我耐著性子求一求他——”

裴望初的手指落在她唇間,緩緩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