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死局

聽聞姜昭闖下如此大禍, 楊皇後夜半披衣起身,命人將其押入椒房殿,要處置她。

“本宮擡舉你, 乃是因你通曉宮規儀典,一向行無差錯,為宮中侍女榜樣,才讓你到嘉寧公主跟前督訓,孰料你竟做出此等醜事, 你讓本宮的顏面往哪裏擱!”楊皇後驚怒道, “本宮身邊留你不得,賞你一壺鴆酒, 給你留個全屍, 已是恩典,領賞吧。”

姜昭跪地泣首,與她相識多年的女官也紛紛替她求情,楊皇後一概不應。有人趁機去請佑寧公主, 聽聞事情緣由後, 謝及姒特地趕來為她說情。

“眼下未出正月,又值衛貴妃懷喜, 宮中當以寬和為主, 不宜殺生,且她犯的並非十惡大罪, 母後何必動怒,還請交予我處置。”

楊皇後對她道:“你想要什麽樣的女官沒有,這是個壞了名節的, 又有背主之嫌,留在身邊只會拖累你的名聲。”

謝及姒勸她道:“我不留她, 只有事要問,過後將她打發去浣衣司做個浣衣婢也無妨。”

楊皇後道:“你能問她什麽事,又要想法子與你皇姊置氣?”

謝及姒不承認,“我與皇姊分居宮中內外,有何氣可置,只是素日無聊,打發時間罷了。”

“大婚在即,你要多修習德容,莫要心思二顧。”楊皇後雖皺眉訓誡,最後仍縱容答應謝及姒,將姜昭交予她,叮囑她不可留在身邊。

千萼宮裏雕梁畫棟,香氣裊裊,謝及姒斜靠在貴妃椅上,聽姜昭交代嘉寧公主府裏的事。

姜昭事無巨細,將除與裴望初密謀逃脫一事外盡數交代,謝及姒聽罷冷笑道:“這兩人倒是十分癡情,一個從前高不可攀,如今自折風骨,一個人前諸事冷淡,人後處處維護,別人當他倆是一對仇寇,卻不知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樂意得很。”

她穿著金絲繡履的腳尖一挑,擡起姜昭的下巴,打量她半天後嘲諷道:“你這般姿色,也敢起念搶皇姊的人,真是勇氣可嘉,裴七郎給你下降頭了?”

此事姜昭實在是駁無可駁,答無可答,只能咽下這個啞巴虧,任人奚落。所幸謝及姒的注意力並不在她身上,她正望著薰爐裏的裊裊爐煙出神,忍不住在心中有所想象。

姜昭說裴七郎早晚侍奉皇姊盥面綰發,為她暖床鋪衾,那雙金玉般的手,從前操琴弄墨尚要愛惜,做這種粗活時該是何模樣?若因此磨粗,皇姊是憐他、愛他,還是打他、罰他?

謝及姒想起與裴望初短暫的相識。他生得那樣好,太容易讓人動心,但他的性情遠不像瞧著那樣好相處,遠如天邊月,皚如山上雪,越近越傷其寒。

那時謝及姒膽大妄為,曾借父親的名義強留他共飲,酒中偷偷加了令人暖熱的藥粉,只等酒酣耳熱後風流一回。誰知直喝到月上中天,杯盤狼藉,他仍是寡言少語,冷冷清清,謝及姒不甘,佯醉臥於他懷中,發覺他懷裏仍冷得像冰一樣。

謝及姒永遠忘不了他那時的表情,雙目微垂,笑時竟比不笑顯得更冷淡。

他說:“我與你論情未至濃烈,論禮未至婚嫁,不若就此而止。”

謝及姒在他面前丟了好大的臉,又懼他心性之冷,從此待他的心思就淡了許多,不敢再糾纏不休,只盼著成婚後兩人的關系能有所轉圜。

父皇在她成婚前一年起事,這一天最終沒能等到,反而等到了她那無欲無求的皇姊開口討要裴七郎,如此大逆不道,如此自不量力。

她以為施舍憐憫就能打動裴七郎麽?他那樣冷淡,就算把心都剖給他,他也依然會無動於衷。何況她的性子那樣討厭,又生了一頭極為不祥的白發,連崔縉都不喜歡她,遑論裴七郎。

謝及姒曾是這樣以為的。

誰又能想到,他竟真能被她焐熱。原來懷若冰雪,也願為一人而融麽?

姜昭跪得雙腿發麻,許久不聞動靜,以為佑寧公主睡著了,於是悄悄擡眼覷她,卻見她怔怔望著爐煙,神情似失落,又似惘然。

上元節那夜,裴望初被押入廷尉關押,由衛時通的親信輪流看顧,不給他尋短見的機會。

過了上元節,太成帝親自來審問過他一次,問他裴家與前皇室究竟還有什麽不為人知的瓜葛,問他上元節是不是想逃出洛陽投奔蕭元度,問他願不願意替裴家承認,他謝黼才是大魏的天命之主。

衛時通親自掌刑,沾了鹽水的蛇皮鞭子抽在裴望初身上,震得執鞭人手腕發麻。

裴望初疼昏過去兩回,被水潑醒後依舊一言不發,仿佛沒有知覺,只有兩臂突起的青筋尚能看出他正在遭受皮肉之苦。

如此無聊的審問成果,若非他骨頭極硬,便是真的一無所知了。可裴七郎的骨頭硬嗎?太成帝冷眼旁觀著他狼狽受刑的樣子,在心中嗤笑。

他若是骨頭硬,當初就不會給嘉寧做奴才,更不會迫於一下小小女官的威脅就與人苟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