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月出

鄭君容告了兩天假, 第三天上朝時臉上仍有血痕。

下朝後,裴望初單獨召見他,問他的臉是怎麽回事。

“沒什麽……被貓撓的。”鄭君容下意識拿袖子去遮。

“你當朕沒養貓麽, ”裴望初輕嗤,讓他走近一些,瞥了兩眼後篤定道,“像是女人的指甲。”

鄭君容支吾不言,臉上肉眼可見地漲紅。

“天授宮雖然規矩少, 但你如今身在朝廷, 也該注意名聲,”裴望初氣定神閑道, “否則禦史台參你事小, 若是傳到皇後耳朵裏,帶累朕的名聲怎麽辦?”

鄭君容心中頗為無語,應道:“臣記住了。陛下今日召見臣,就是為了這個?”

“自然不是。”

裴望初從案頭抽出一頁押解令遞給他, “這是崔縉流放西陵的押解書, 西陵雖遠,但能去就能回, 只要他活著, 朕就不放心。”

鄭君容接過押解書看了兩眼,說道:“西陵多瘴, 若是得了瘴病,神仙難救,陛下放心。”

“此事你派個信得過的人去做, 務必做的幹凈,”裴望初叮囑道, “不能讓崔夫人知道,更不能讓皇後知道。”

鄭君容應下:“明白。”

崔縉押解出城那日,正逢謝及姒抵達洛陽。

兩人在十裏亭處打了個照面,謝及姒懷裏抱著三歲的女兒,並未出馬車與他說話,直望著他拖枷遠去,漸漸消失在官道揚起的飛塵中。

曾經意氣風發的散騎常侍、虎賁校尉,今日流放出城,竟連碗水都喝不上。

見謝及姒望著他的背影怔忪,召兒問道:“可要奴婢去打點一下解差,叫崔公子路上好過一些?”

“別去!”謝及姒猛得放下了氈簾,臉色有些蒼白,低聲喃喃道,“本宮現在自身難保,不能與他再有牽扯……先進城吧。”

年僅三歲女兒柔柔能感受到母親的緊張,她抓起撥浪鼓,在謝及姒面前搖了搖,想要哄她開心。

謝及姒將撥浪鼓扔到一邊,抱起柔柔,嚴肅認真地叮囑她道:“等會娘帶你去見姨母,你見了她,一定要乖,嘴甜一些,多說喜歡姨母,知道嗎?”

柔柔疑惑,“可我沒有見過姨母……”

“你一定要喜歡她,也讓她喜歡你,否則娘再也不陪你丟沙包了!”謝及姒的語氣有些嚴厲。

柔柔有些委屈,可是娘生氣的時候從來不允許她回嘴。她還想和娘一起丟沙包,只好唯唯諾諾地答應。

馬車停在洛陽宮前,謝及姒早已不是備受寵愛的公主,也失去了乘轎輦入宮的資格。她將柔柔抱在懷裏往前走,召兒在身後為她們撐起一把遮陽的油紙傘。

永巷很長,過了一會兒,謝及姒累得胳膊發麻,她將柔柔放下,整理了一下被薄汗洇濕的衣袖。

身上是熱的,心裏卻是涼的。她心中不斷浮現崔縉狼狽離開洛陽的樣子,擔心自己會落得同他一個下場。

她一個金尊玉貴長大的公主,若是被流放,只怕不到半路就會被磋磨死。

她若是死了,柔柔可怎麽辦?眼下她不能只為自己打算,還要為柔柔考慮。

她蹲下身來,再次叮囑柔柔:“姨母的頭發顏色與別人不同,她不喜歡被盯著看,待會你見了她不要驚怪,好不好?”

柔柔點頭,沒精打采道:“好熱啊,好累啊,娘抱抱。”

謝及姒只好又將她抱起來往前走。

她們走到了永巷盡頭,早有內侍等著引路,對謝及姒道:“陛下宣召,請您先往宣室殿。”

謝及姒臉色一白,抱著柔柔的手緊了緊。

宣室殿裏比外面涼爽一些,宮女內侍守在門口,謝及姒低著頭走進去,只見殿中橫著一座乳紗插屏,隱約可見屏風後身著玄衣的影子。

謝及姒牽著柔柔的手跪下,聲音微顫:“參見陛下。”

裴望初未允她起身,只叫內侍帶小姑娘去外面玩,見那內侍要來抱走柔柔,謝及姒慌亂地抱緊了她,嚇得柔柔也驚聲哭叫起來。

裴望初聽著有些頭疼,揮手叫內侍退下,對謝及姒道:“謝二姑娘不必如此以己度人,你的賬只會落在你自己身上,朕不會為難一個小女孩。”

謝及姒戰戰兢兢問道:“陛下說的賬,可是指當年的事……”

“當年什麽?”

“當年我父親誅裴氏滿門,我與您有婚約在身,卻袖手旁觀,未曾相救。”

裴望初輕笑,“朕還要謝你當年不救之恩。”

不救之恩……謝及姒雙手緩緩攏起,心中的猜測露出端倪:“難道是為了……為了……阿姊?”

裴望初說道:“朕知道你們姊妹一向不睦,這是你們的家事,朕不插手,但有一事,朕需過問。兩年前崔縉在建康劫走你阿姊,除了在外有州官掩護,在內是誰幫他往你阿姊的宅子裏安插的人手?”

謝及姒聞言神色一慌,不敢承認,“我不清楚……我只是聽說阿姊的宅子著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