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尾聲

荒唐, 簡直荒唐,公主如何能做皇儲?

聽聞這一口風的世家們炸開了鍋,仿佛正悶頭吃草的驢被人猛踹一腳, 還沒想清楚是什麽緣故,先尥著蹶子嗷嗷叫起來。

出身趙郡李氏的禦史李儒當即上折子駁斥此事,裴望初壓下折子,在宣室殿召見他,聽他長篇大論了一通男尊女卑。李儒對自己引經據典的奏論十分滿意, 言畢頓首, 傲然地仰著頭,等著史官為他記一個犯顏直諫的諍臣之名。

“你說, 男尊女卑, 是為天道,”裴望初身著帝王玄衣,坐在上首,漠然地望著李儒, “那朕問你, 若是拜見母親、祖母、外祖母,你是跪是立, 是你拜她們, 還是她們拜你?”

李儒道:“臣拜族中女性長輩,此為孝道, 非因男女之別。”

“李卿的意思是,孝道之重,重於男女之別, 是嗎?”

李儒略一思忖:“正是。”

“那在李卿眼裏,孝與忠, 又是哪個更重?”

李儒想了想,說道:“為人子當盡孝,為人臣當盡忠。一是為小,一是為大,自然是國在家先,小在大後。倘忠孝不能兩全,應當先忠後孝,忠重於孝。”

“看來李卿想得很清楚。”

裴望初笑了笑,扶案傾身,冕旒上的玉藻珠微微搖晃,叫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只聽高位上的帝王緩聲說道:“清麟公主是朕和皇後的女兒,是皇室血脈,爾等身為臣子,難道不該忠嗎?尋常見了她,難道因她是女兒身,就不跪了嗎?”

無論公主還是皇後,都是皇室中人,與臣子之間有等級之別。李儒聞言,連忙自辯道:“自然該跪,自然要忠,可這與立儲——”

裴望初打斷了他:“在忠面前,孝且立不住,遑論男女之別,李卿今日以清麟是女子為由反對朕立她為皇儲,意思是要拋開忠孝兩重不顧,但論男女之別,是嗎?”

這不忠不孝的帽子扣下來,嚇得李儒跪倒在地,指天明鑒。裴望初拾起案上的折子擲在他面前,聲音微冷:“你是禦史,有聞風而奏的權力,言不受責,可這權力是建立在禦史為國為民、教化百姓的基礎上。倘你自己就是個不忠不孝之人,滿篇奏折大逆不道,你讓朕如何相信你能諫正君王,教化四方?”

李儒一向以利舌聞名禦史台,如今也被質問地啞口無言,滿面通紅,汗如雨下。

左右史官執筆,沙沙聲遊走在宣紙上,將這句句對答和李儒理屈語塞的反應,一同記在朝史中。

最終,李儒絕望地跪伏在地,無奈而不甘地接受了這一輸局:“此事是臣思慮不周,望陛下……贖罪。”

在這件事上,謝及音不許他明面上動刑殺,所以裴望初揮了揮手,讓李儒帶著折子滾出去。

正觀望此事動向的禦史們見李儒都受了挫,紛紛偃旗息鼓。這些言官並不怕刑罰,身死是他們證道留名的捷徑,他們怕的是諍言立不住,被人砸了吃飯的碗,輕則被同僚恥笑,重則貽笑千古。

就像李儒這樣。

禦史台集體失聲,而那些與蔡氏有過往來的世家,因為把柄攥在謝及音手裏,只能私下裏抱怨,並不敢明面上置喙。

袁崇禮已出任太學五經博士,在洛陽太學中論道講學,總攬太學生的日常。裴望初與他商討過此事,袁崇禮建議他不要試圖堵太學生的嘴。

他對裴望初道:“這些學子雖然以後要入朝為官,目前畢竟還是無拘束的士人,你不能以君主禦下那一套捭闔術來壓制他們。誠如你所言,男女之別只是一重道理,在此之上,還有忠、孝、義等數重道德,太學生中必然有人贊同立清麟公主為儲君,你莫要心急,且任他們自行爭論。”

有袁崇禮坐鎮,裴望初並不擔心會出亂子,聞言放下心來,朝袁崇禮執弟子禮,深深一揖:“此事全仰老師玉成。”

太學中展開了關於立儲的論辯,裴望初與謝及音微服去聽過幾次,隔著細紗屏風看壇中學子們分坐兩側,吵成一團,情急時恨不能起身啖人。

謝及音輕搖團扇,掩面而笑,“倒是有百家爭鳴之風。”

裴望初的目光落在她額間的芙蓉花鈿上,見她笑得舒朗,低聲道:“你若喜歡聽他們吵架,我點幾個人入宮給你講經,就講法家和儒家誰更利於治國,讓你看看這群讀書人是怎麽扔書打架的。”

謝及音聞言,團扇隔空點了幾個人:“徐十三,孟六,荀二,姜十七,這幾個都不錯。”

裴望初握住她的手,指腹在她腕上輕輕摩挲,輕笑道:“能被殿下記住名字,真是造化匪淺。”

謝及音擡起團扇敲了他一下,“想什麽呢,我這是在給卿凰挑人。二十年後,這些都是朝廷肱骨,若能為卿凰所用,她的儲君地位才會更牢固。”

二十年……聽上去好像很遠,又好像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