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春日生機第一
◎【修】◎
雲乘月端詳《雲舟帖》,端詳“仲春之際雲舟飛渡”這幾個字,已經過了一整天。
可……她什麽都沒觀想出來。
雲乘月擱下筆,臉往桌子上一放。
“唉——”
她側過臉,去看時間,看著看著又開始發呆。注意力集中太久,她需要發呆來緩一緩。
青銅人之前搬出了一座漏刻,清水緩緩流動,標尺漸漸浮起,而水又被送回最高處的漏壺中,如此往復。
已經過了十二個時辰。她盯著標尺,突然站起來,跑過去鞠一把水,往臉上一潑。
清涼的水讓她一激靈,清醒了不少。雲乘月這才能繼續轉動大腦,思考字帖的事。
在這十二個時辰裏,她只看出《雲舟帖》與《樂陶墓志》截然不同。
《樂陶墓志》是碑文拓印,屬於隸書,但又殘留了篆體莊嚴對稱的意味。無論書寫者再有怎樣的心緒波動,落筆也要遵循隸書的基本範式。因此,這篇字帖乍一看平平無奇,實際上所有深沉癲狂的情感,都如筆鋒暗藏於內。觀賞者必須凝神浸入,才能發現背後的驚濤駭浪。
但《雲舟帖》不同。
《雲舟帖》屬於行楷,比篆隸而言,更清瘦秀麗,筆畫又著意輕重變化,使得字體內部、字與字之間都牽絲映帶。
這些知識都是自然而然從她頭腦中冒出來的。雲乘月也說不上來自己在哪裏學過,但她就是知道。
毫無疑問,上面的字很漂亮。
但——那份盈然生動的生機,究竟從何處而來?
她看不出。
更別說觀想書文了啊……啊啊啊啊……
雲乘月又洗了把臉。青銅人“哢噠噠”地挪過來,很貼心地遞過來一條絲帛——擦臉用。
“謝謝。”
雲乘月又伸了個懶腰,再戀戀不舍地看了一眼大床,才回去坐好。
有瓊漿滋潤,她精力還不錯,不覺得困。但習慣上,她還是很想睡覺。
可……她總覺得自己只差一點點。這種感覺,就好像丟了一樣感覺不該丟的東西,雖然理智上知道不用著急、東西肯定在,但情感上就是抓心撓肺地想找到,找不到就睡不著。
雲乘月有點跟《雲舟帖》卯上了。
之前《樂陶墓志》的輕易成功,令她隱約產生了“書文不過如此”的輕慢想法,但《雲舟帖》立即將這點自得擊得粉碎。
她坐在桌邊,反復呼吸,讓自己沉住氣。慢慢來,不著急,越急效果越差。
隆隆隆——
沉重的青銅跪姿人又“走”過來,端來一盤瓊漿和靈果。還是剛剛給她遞絲帛的青銅人。
“謝謝。”
雲乘月擡起頭,看著青銅人的眼睛,對對方笑了一下。
青銅人也對她點點頭,又指了指床。即便是跪姿,他也還是高大異常,靠攏時有大片陰影落在雲乘月身上。
雲乘月搖頭:“我睡不著,再看一會兒。”
青銅人還想比劃什麽。
“天甲,退下。”
淡淡一聲裏,青銅人立即拜了一拜,乖順退下。
黑煙一瞬,凝聚在雲乘月桌邊。亡靈的帝王長發垂落,發梢正好垂在雲乘月手邊,如絲緞光滑。
香氣飄來,雲乘月趁機猛吸了一口。
墓主人睨了她一眼,拂袖走開,留下一抹縹緲的背影。
“書文觀想不易,若是一味逞強,不過是無謂消耗自己。”
他擡手徐徐一抹,放出一面水鏡;水鏡中有天藍水綠,正是地面的情景。他蘇醒之後,不時就會看看地面的景象,似乎在觀察、準備些什麽。
雲乘月有點懷疑,他吞噬人販子後,得到了他們的記憶。
一個明顯的證據是,他剛蘇醒時說話還帶古腔,後來就非常流利,對於當今的一些概念也很熟悉,不像一把躺了很多年的老骨頭。
她想了想,冒出一個主意。
雲乘月站起身,拿了兩枚靈果,走向墓主人。
“你吃不吃東西?”雲乘月借花獻佛,獻得還非常自然大方,“桃子味的,很香甜。”
“不吃。”他沒回頭,仍看著水鏡,“你這是挑釁?”
雲乘月一愣:“啊?”
他淡淡道:“朕不是活人。若要獻寶,不如割你自己一條肉來。”
“……不吃就不吃嘛。”
獻佛失敗。雲乘月收回手,自己啃了一口。但她還是不死心,瞄一眼墓主人的背影,往那邊挪過去。
“哎,”她的聲音在空曠的地宮裏回蕩,“一般觀想出書文,需要多長的時間?”
他聲音渺渺傳來:“你是問千年前,還是現在?”
“都問。”
“千年前,普通修士完整觀想一枚書文,大約要花半年,天賦超群的人,最快的只需要三天。”他說,“現在,能在一年內觀想出完整書文,已被稱為天才。”
他刻意強調了“完整”這個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