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冷雨未盡(第5/6頁)

但她一出門,還沒走兩步,卻被人叫住了。

“雲姑娘。”

這個蒼老的聲音有些耳熟。雲乘月扭頭一看,見樹下停了一架車馬,車窗打開,後面的老人正看著她,面上條條嚴肅的紋路組合成一個和善的笑……應該稱得上和善吧?

“盧大人?”

正是之前說出城辦事的盧桁。

雲乘月這段時間請教了他不少問題,不好意思給人家甩冷臉,就走過去禮貌問好。但走近了,她卻發現老人面色有些灰敗,氣息也不復此前的生氣充盈。

“您……受傷了?”她壓低聲音,問。

“小傷。”盧桁擺擺手,不欲多說,又道,“雲姑娘去何處,不如老夫捎你一程。”

雲乘月遲疑。

老人捋捋花白的胡須,輕咳一聲,說:“之前叫人排隊買了城東有名的紅豆羹,又帶了一籠張記限量的包子,味道很不錯,就是買多了,雲姑娘可介意拿來當早餐?就當幫老夫個忙……”

駕車的人身姿挺拔、雙目神光湛湛,顯然也是很有實力的修士。聞言,他悄悄回頭看了一眼,目光很是驚奇,仿佛在問:這是何方神聖,居然讓鐵面無情的盧大人這麽巴巴地討好?

雲乘月也聽得出來其中曲折。如果換了之前,她可能會禮貌謝絕,但現在,她卻忽然覺得,也許自己可以對別人更包容一點。

她就行了一禮,笑道:“那我就不客氣了,多謝盧大人。等用過早餐,我想去星祠看看祭祀碑,盧大人如果有空,能不能也來指點我一二?”

老人面上立即放出了驚喜的光。

“自然自然。”他一口應下,笑容更甚,簡直殷勤得過分,“來,上來吃,別淋著雨……你之前在浣花書院的事,小魯都同我說了,真是了不起。當日具體是個什麽情形,同老夫說說?”

前任四象星官的盧大人絮叨起來,和街上一個普通老頭兒沒有任何區別。

駕車的人暗自憋笑,聞一聞空氣中的香氣,又有些哀怨地想:唉,我排的隊,我也想再吃一份哪。

……

清泉山,通天觀。

薄霧彌漫。

黑沉沉的衣袍拖在地面,卻又輕盈異常,連一根草尖都沒能拂動。

薛無晦往外走去。

他背後有一座牢籠,黑色鎖鏈交織,囚禁著一名半張臉呆滯、半張臉扭曲的青年。

“陛下……”

扭曲的半張臉艱難地蠕動嘴唇,搜刮著所有動聽的詞語,哀求著:“饒了臣……臣願意做任何事,來祈求陛下的諒解……”

“不,臣不奢求陛下原諒,臣只想求一個痛快……”

他渾身顫栗著,連靈魂也在瑟瑟發抖。千年的噩夢——千年啊!那柄懸在頭頂的天子劍終於斬落。他在這份等待的恐懼中掙紮,已經有一千年了。

他過去曾想,等這一天真的來臨,說不定他反而會松一口氣——再也沒有比等待更恐怖的深淵了,可當這一天真切到來,他才明白,世上最大的恐懼……是直面這位陛下!

薛無晦背對著他。這裏是山頂,可以一眼望見浣花城,甚至如果他看得再認真、再仔細一些,他能看見星祠——那座雪白的建築實在太過顯眼。

雪白——最不能容忍汙垢的顏色。

他平靜的面容上出現一縷諷笑。這不是對別人,而是對自己。他慣來善於鄙夷自己的癡心妄念,也憎惡自己多余的欲望。

這份惡意也跟著蔓延到了囚徒身上。

黑色鎖鏈“嘩啦”作響,被囚禁的青年倏然雙眼暴睜,露出極度痛苦之色,卻又無法發出聲音。

“少主……!”

幾名戴著面具的人匆匆而來。他們的聲音高低變換、十分刺耳,其中關切卻半點不假。

這群人踏過山徑,從薛無晦身邊掠過,對他視若無睹。

他們也同樣看不見那座囚籠,只能望見那名古怪的青年。

“少主,您身體不好,怎麽這幾日總待在外頭?”

又有人說:“少主,‘祀’字是祖宗傳下來的護身符不假,可您這段時間也太著急了。司天監已經注意到了這裏,萬一引起白玉京的不滿……”

另一人卻嘲笑說:“白玉京的手什麽時候伸到過我們這裏?就算真的全州死光又如何?一百多年前難道沒發生過?自然是少主最重要!”

被稱為“少主”的青年就是封氏命師。他垂著頭,不停喘氣,眼睛死死瞪著薛無晦。只有他能看見帝王。

“陛下……”

“少主?”

青年雙手緊握,渾身繃得死緊。這不同尋常的模樣引起了屬下們的注意。但正當他們想上前,卻聽一聲嚴厲的呵斥:“退下!”

命師牙齒緊咬,卻又微微打顫。在他身下,道道黑紅的光線延伸出去,隱隱有“祀”字不斷浮出又消失。

多虧了“祀”字之力,他才能夠不被黑色鎖鏈絞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