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啟程

◎離開浣花城◎

“沒有兔子了。”

浣花城某間專賣玩具的商鋪裏, 夥計一臉歉意地說。他手上夾著木板,說是前段時間摔斷了胳膊。

“東家說,做這玩偶費時費力, 老工匠又去世了,她也沒個成器的徒弟、子孫, 再做不出這麽精巧的兔子啦。”

商鋪裏沒什麽人,夥計就有空絮叨:“東家本想親自來給您道個歉,可夜裏染了風寒,這段時日實在起不來, 很是過意不去……”

雲乘月有些遺憾, 但也只能說:“那也沒辦法。謝謝你幫我打聽。”

她順手買了個小烏龜當紀念,夥計還給她打了折。

烏龜是藤編的, 不是毛茸茸的,腦袋縮著,烏龜殼卻很硬, 很有氣節似的。

雲乘月捧著烏龜走出來, 一直盯著它的脖子,琢磨了半天它的眼睛是睜開還是閉上,最後擅自決定將它的眼睛當成閉著,這樣就相當符合她的夢想。

黑霧在她身邊成型,霧氣般的黑色長發飄拂在她肩上,幽涼輕柔。

“烏龜……”他頓了頓,含蓄道,“沒那麽好看。”

雲乘月瞟了他一眼, 沒說話, 慢吞吞往前走。今天是她啟程的日子。有人送了她一條新的項鏈, 實際是頗為實用的空間法器, 足以將司天監發下來的東西亂七八糟全塞裏面。

但這事沒完。

帝王的魂靈跟在她身邊。他皺起眉,聲音有了輕微的波瀾:“那只是一只兔子。”

雲乘月坐上馬車。還沒到中午,等馬車出了城,一路到碼頭,應該正好該吃午飯。今天午飯吃不了顧姨的面了。

“……不過是一只兔子,下次再買一只就好。”

雲乘月捧著烏龜,嘆氣說:“店家都說了手藝失傳,買不到的。”

“而且就算買到了,”她說,“也不是小薛了。”

他更加皺眉。

薛無晦坐在她對面,蒼白的面容在陽光裏發出細膩的微光,眼睛濃黑如夜,也有一點隱隱的光。盡管身形變得飄忽了一些,可不知怎麽地,她覺得他反而更接近活人了一點。

他沉默不語。這神情看起來不像一籌莫展,反而更像內心在激烈鬥爭什麽。過了會兒,他舒展眉目,略擡起下巴,冷淡道:“兔子罷了。回頭我收集些材料,再做一只便好。”

他的語氣實在很自然,和他說“都殺了吧”時沒什麽區別。雲乘月緩緩擡頭:“啊?”

“……啊什麽啊。”他還是那副冷淡的樣子,往陽光處轉過臉,纖長濃密的睫毛微微顫動,“我幼時經歷坎坷,什麽事不會做。區區針線,自不在話下。”

雲乘月驚訝,忍不住聯想了一下:漆黑華麗的宮殿肅立雲端,山下是萬民重重跪拜,山上是臣子人人俯首;高傲威嚴的帝王盤踞巔峰,俯瞰他的臣民,手裏拿著……針線和玩偶?

她還在琢磨那會是什麽樣的場景,就聽見自己脫口而出:“好啊。”

他一下擡起眼,神情沉靜:“不生氣了?”

雲乘月想了一會兒,松弛脊背,往後靠在抱枕上:“本來也懶得生氣。”

兔子小薛“死”在那個夜晚,被戰鬥掀起的風刃攪碎,變成了一堆零落的絨毛、棉絮和布料。兩顆紅寶石眼睛大約是被打碎了,不知道滾進哪個縫隙裏,變成了清泉山的一部分。

她摸了摸左臂,補充說:“要一模一樣的,耳朵尤其要一樣長的。”

他立即皺眉:“是你成天抱著,又不是我,我怎麽會記得很清楚?”

雲乘月微笑:“因為那是你的兔子,你起的名字。”

他嚴肅地坐在對面,神情端凝得仿佛面對人生中的重大抉擇。

“……我盡力。”

他沒有化為黑霧,而是扭過頭,去看車窗外的景色,長發隨著馬車顛簸而抖動。

雲乘月想起來,她在書上見過,說死靈是與世界格格不入的存在。他們無法擁有哪怕一點知覺,自然也不會對陽光、微風……產生任何反應。

但是,薛無晦一直都能和世界保持一點聯系。他的頭發和衣袍會隨風而動,坐下時也會留有一點痕跡。她原本以為這是正常的,現在才後知後覺地想到……

他會不會是故意的……故意讓自己的樣子看上去能和世界互動。

她想著,翻出一本書,打開放了書簽的那一頁。這是一本講世上奇談的書,其中就包括死靈。

薛無晦忽然問:“你在看什麽?”

雲乘月往旁邊一倒,將書枕在腦下:“沒看什麽。我睡一會兒,到了叫我。”

他冷道:“你猜我會不會叫你?”

她沒睜眼:“會。”

直到她快睡著了,朦朦朧朧才聽見一個短促的音節。

——嗯。

……

浣花城附近多水,都匯入貫通東西的元江中。這些大大小小的河流裏,最寬闊的是鯉江。

碼頭浪平水深,泊著大大小小的船。江面上遠近還有小小的漁船,拖著波光閃閃的漁網,上頭的人成了一個個長條狀的小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