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人間(4)(第2/4頁)

她只能掙紮出幾個字:“冤、冤……不是我們哪……!”

雲乘月再忍不了,伸手將她往身後一護,就想要站出來說話。

“幾位官爺……!”

她話剛開了個頭,胳膊卻被人猛地一拽!回頭一看,竟然是莊夜。

莊夜此刻正滿臉堆笑。不僅滿臉堆笑,他還略佝僂著腰,整個就是“點頭哈腰”的寫照。

“對不住官爺,對不住對不住!咱們這臭氣熏天的,汙了幾位官爺的眼,小的一定馬上收拾好,馬上收拾好!”

這低眉順眼的模樣、熟練奉承的言語,半點看不出冷峻威嚴的飛魚衛模樣。

他不僅自己賠笑,還強行把雲乘月拉著,摁著她非要讓她也低頭。丁雙魚也總算反應過來,立刻跟著連連鞠躬道歉,再三承諾將街道立刻復原。雲乘月愣愣半天,咬著牙,也低了頭。

捕快們被捧舒服了,為首的那個左右看看,面上滑過一點不情願,卻還是開口說:“念在爾等還算懂事,交白銀五兩上來,此事便算揭過。”

丁雙魚當即失聲:“劉捕頭……!”

劉捕頭眼睛一瞪:“嗯?!”

莊夜當機立斷,一把按住丁雙魚,賠笑道:“是是是,一定如數奉上!”

劉捕頭方才不情不願地說了一句:“算你識相。”

丁雙魚站在一旁,嘴唇顫抖著,眼神發直。

白銀五兩?那就是五千文,五千銅板,得賺多久!經過這些時日,雲乘月已經對貨幣換算很熟練,是以陡然心痛起來。她垂頭擡眼,見老板娘那可憐無助卻還要強顏歡笑的樣子,心痛裏又燒出更多的怒火。

這太荒謬了。明明他們才是受害人,現在卻成了眾矢之的。這些捕快從沒這麽早來這平民區巡視過,今天偏這麽巧,說沒鬼都不可能。

然而——

她能如何?她能如何!

此時此刻,她不過是一個修為低微、無所依仗的小小修士,連養活自己都艱難,還想替誰出頭!要是她的玉清劍還在,要是她的書文還在,要是她提筆寫字的力量還在……

念頭滾燙,燒得她內心也滾燙。在這異常的炙熱中,雲乘月的眉心識海泛出了波動;仿佛有什麽東西被觸及,猛地掙紮了一下,想要擺脫束縛。

但只有這短短的一瞬。而雲乘月因為太過專注於克制情緒,也並未注意這點小小的異常。

這場清晨的鬧劇,很快便散了。

丁雙魚身上自然沒有白銀這樣的貴重貨幣,因此不得不回返城北家中,取出積蓄,才能拿去縣衙上交。說是白銀五兩,實則又要多給盤剝幾兩,這錢才能交得上去,那“罪”也才能免了過去。就這樣,也要忍那群皂吏橫眉豎目,才能千恩萬謝地告退。

等再從縣衙出來,這個女人再也繃不住,終於是哭了出來。

“那是我大半積蓄,是要存著給阿錦的,現在可怎麽辦哪……阿錦可怎麽辦,她是要當修士的啊!都是我這當娘的沒用,都是我沒用,都是我的錯啊……!”

她伏在雲乘月肩頭,號啕痛哭。半點不敢怪老爺們,聲聲只能怨自己。

雲乘月一下下地拍著她的脊背。

“老板娘,我來想辦法。”

她說,神情平靜。

……

這天夜裏,天還微微亮著,筋疲力盡的老板娘卻已經睡去。睡夢常常是貧苦之人一天中最甜美的時光,也是他們最奪不走的快樂。

這裏是位於城北的一間民宅,局促地擠在兩棟房子之間,卻到底是個帶院子的正經屋子。這裏就是丁雙魚多年努力買下來的小家。

雲乘月蹲在院子裏。她正拿著一根細樹枝,在地上劃拉來劃拉去。

莊夜正閉目打坐,被這細碎的“唰唰”聲吵得煩躁。他不得不睜開眼,耐著性子問:“雲道友在做什麽?”

問是問,實際他眼神已經往那頭瞥去。相比人的回答,他更相信自己的所見所聞;這是刻在飛魚衛骨子裏的習慣。

借著極微弱的光,他看清了,原來她不斷重復寫著一個字:永。雖然是一個字,但她將篆書、隸書、草書、楷書,一一換著寫,筆法還各有變化,所以他才沒能只憑聽覺識別這個常見的字。

飛魚衛那本能的狐疑升了起來。

“雲道友在做什麽?”

莊夜站起身,走了過去。

雲乘月沒有擡頭。

“寫字。”她說。

“‘永’字八法是每個習字者都要學的基礎課。‘永’字包含了書寫的所有法則,如何寫出飽滿的橫豎、如何運出雄厚的筆勢、如何牽出銳利的筆鋒,都能通過這一個字來一一學習。我剛接觸的時候,覺得這件事很神奇,明明我們有那麽多字,明明書法一道如此復雜深邃,為何又說區區一字便能涵蓋所有?”

“於是我思考了很多答案。一沙一世界,一樹一菩提,所以一字就是千萬字?禪宗有雲,一言萬法,大約用在書道上,就能有一字萬字。三千大道,萬法相通,便是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