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京城(第3/4頁)

聲音很大,語氣卻又帶著點甩不去的文雅。

而雲乘月望著她,卻是越來越吃驚。

因為她認識這個車夫。

“雲……”那個稱呼已經變得很陌生,要磕絆一下才能順利吐出,“雲三?!”

宸州浣花,雲家雲三。雲三……多麽遙遠的名字了啊。

居然正是眼前這個小麥膚色、精瘦幹練的年輕女子。

眼前的車夫個頭不高,瘦削有力,好看的五官被膚色模糊了一些,像沙漠裏才有的雕像。

和記憶裏的雲三小姐如此不同。

雲乘月記憶裏的雲三小姐總是釵裙精致、故作嬌柔,眼睛卻滴溜溜圍著她轉,鬧一些不知道什麽的小心思。後來出了封氏命師的事,雲家大伯母和離歸家,雲三也跟著去了西北奉州,說要獨立啊什麽的……

大伯母?奉州?何氏車行……

對了,難怪這商號聽著耳熟,這就是大伯母的娘家生意!不對,已經不能叫“大伯母”了,要叫什麽……對了,是巧姨。

越來越多的記憶蘇醒。

雲三坐在車上,挽著韁繩,又別了別耳發,催道:“人越來越多了,快上來啊!你不是要去朝暮巷?”

是那裏沒錯了。雲乘月收起吃驚的表情,上了車。

車廂狹窄,沒那些拓寬空間、叫人享受的書文投影。她才一坐穩,就聽見外邊“駕”了一聲。馬車調轉方向,“噠噠”地走。

怎麽會是雲三?她好像想到了什麽,又好像什麽都沒想明白,幹脆撩開車簾探出頭:“雲三,你怎麽在這裏?”

雲三忙著駕車,沒空理她。

雲乘月又問:“雲三,你怎麽在這裏?”

雲三還是不理她。

雲乘月幹脆跳出車廂,一下坐在車夫邊上。車的重心變化了一些,馬匹叫了一聲,車夫趕緊安撫。安撫完了,她沒好氣地乜斜過來:“做什麽?”

雲乘月反而笑了,再問:“雲三,你怎麽在這裏?”

雲三動了動嘴唇,忽然問:“雲三雲三的……你,還記不記得我叫什麽?”

哪裏來的這個問題?離開浣花雖然也有兩年,但還不至於讓她忘記故人名姓。雲乘月順順利利答道:“雲清容。你喜歡我叫你名字?”

雲三卻一怔,竟露出吃驚的表情,像是很訝異她立刻回答上了。可明明是她自己問的。

“不……我現在不叫這個名字。我在巧姨的車行裏做事,叫容清。”她低聲說。

巧姨就是曾經的雲大伯母。現在雲三也這麽稱呼。不,按她所說,她已經是容清。

雲乘月坐在她旁邊,試圖把腿垂下去,但馬車車頭窄,坐下她二人已是勉強,實在容不得她悠然伸展肢體。她只能小心地蜷縮著,也不得不挨雲三……不,挨容清緊一些。

“容清,容清。”雲乘月咀嚼著這個陌生的名字,試圖和眼前的人對上號,“你變了很多。”

對方眼睫閃動,眼神也忽閃,不知心緒。

“你也一樣變了很多。抓緊一些,要轉彎了。”容清回答。她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肩膀,再收放韁繩,發出指令,指揮馬匹轉彎。

車輪“骨碌碌”滾過,軋過尚算平整的石板路;車廂顛簸著,人也顛簸著。雲乘月挪了挪位置,低頭時無意發現容清衣衫下擺打著補丁。

她依稀想起幼年時的畫面:雲清容緊緊挨著雲三夫人,兩人都一身鮮亮,而她自己那時癡癡傻傻,只穿著一身外表過得去、內裏縫縫補補的舊衣服,餓著肚子,茫茫然地看著她們。

雲乘月忽然有點莫名的喟嘆,說:“小時候都是我才穿打補丁的衣服。”

容清拉著韁繩的手一緊。

“是,那時候你過得不好。我……知道自己欠你的。”她僵著聲音。

雲乘月驚訝起來:“我不覺得你欠了我。”那時候容清也很小,只不過是復刻大人的言行舉止。真要怪,也怪不了一個孩子。

“但我知道我也欠了你。”

抓著駕車的間隙,容清飛快看了她一眼,眼神極為復雜,似有歉意,似有失落,又似是都是她看錯了,因為一個人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清晰讀懂另一個人的眼神,這又不是那些誇張煽情的話本。

“駕——”

韁繩輕輕地抖動。

容清也輕輕地開口:“所以,這次用車算我送你。”

“這次?”

“……你在京城的這段日子,用車都送你。我們接了別人的委托,但是我知道送的是你,就主動來了,而且不要那錢。”

雲乘月問:“為什麽不要錢?”

容清神色一垮,忽然有點煩躁,又有點難堪似的:“因為我現在能給出來的就這麽多——你究竟要不要?”

原來是這樣。

雲乘月默然片刻,明白了:“你想補償我?用你自己掙得的東西補償我?”

容清只凝視前方,重新冷靜下來,說:“反正就這麽多,你愛要不要——我當然是比不了你,天下知名的天才,兩年便修行至第四境,大名鼎鼎的雲乘月。有時我想,你興許都不是個人了,哪個人可以做到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