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逐天下(第2/3頁)

他問酒中仙:“我是不是一個很自私的人?”

酒中仙愕然:“殿下怎麽會自私呢?”

“明二。”明二自從改名酒中仙後,就很少有人再喚他舊日的稱呼,他聽到太子殿下的嘆息,“我是人,不是神。”

是人就會有七情六欲,是人就會有喜怒哀樂,是人……就會有私心。

酒中仙想反駁,但他的直覺告訴他,殿下現在只想要自己說說話,於是,他做了安靜沉默的傾聽者。

嘆息過後,樂珩將目光從那早已凋零的桃林中挪出:“明二,去把紙筆取來。”

樂珩因為病重,即使喝了那碗藥,手中的力道卻還是不如往昔,所以他在紙上寫字的速度很慢。

待墨跡幹透後,樂珩將紙張交給他,酒中仙知道,這是要給公主的。但他不解道:“您為什麽不直接對公主說呢?”

“因為我太自私了。她呀……肯定會生氣的。”

回憶在腦海裏一晃而過,酒中仙已經走到了祝淩身邊。他從懷裏拿出了那封信,遞到了祝淩面前。

祝淩從他的指尖接過那封信,信上的淡淡余溫迅速冷卻消失。

信裏只有一張紙,紙上只有寥寥兩行字———

鳳困樊籠,不若縱其歸去;

鸞守舊址,何日再聞鳳鳴?

羌國歷代皇族對身後事都不像其余六國一樣講究,他們都是隨著自己的喜好做的選擇。像樂蕪便選擇將他與夏菁相識的那座山山腹掏個半空,將兩人合葬在一處。

樂珩選擇將自己葬在重夜山上,他下葬的那天,也是一個晴天。

在要啟程的前一個時辰,祝淩站在靈殿的正中間:“天子冕服,現在何處?”

宗正楊珂對著她行了一禮:“稟公主,如今的天子冕服,是您的制式。”

“不必騙我。”祝淩淡淡地說,“父王死後,即使阿兄久不登基,楊宗正必然也早令人制出了阿兄的天子冕服。”

“公主……”宗正楊珂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這於禮不———”

他的話說到後面,卻忽然卡住了。

因為他看到了公主的眼睛。

那雙好像可以看透一切的眼睛。

楊珂捫心自問,他真的想阻止嗎?

不,他不想。不然他不會這樣答非所問。

———即使這種行為以羌國的禮法看都顯得荒唐。

不過……宗正楊珂怔愣著,只覺得周邊忽然安靜得嚇人,他想象中立刻會有人跳出來附和勸阻的場景,通通沒有發生。

楊珂環視了一圈殿內的同僚。竟連掌管禮儀的奉常彭律,最喜歡挑錯的廷尉百裏誠都沒有說話,所有人都在心照不宣地默許公主的行為,這稱得上出格的行為。

好像起了風,將沙子吹進了眼睛,宗正楊珂使勁揉了揉,於是眼睛便通紅:

“我這就去取來。”

泥土蓋上了棺槨,於是最後一點熟悉也被掩埋。

重夜山巔,祝淩跪坐在碑前,靜靜地向面前的土地裏倒了三杯酒。

酒液浸沒入土中,一會兒便消失了痕跡。

祝淩忽然想起之前的一段回憶。

那是一個午後,樂珩懶洋洋地倚在她旁邊的榻上看書,祝淩在面對著政務卷生卷死。那天有點寒涼,於是風一吹,樂珩便咳得很厲害。

待咳嗽止住後,樂珩滿臉疲倦,卻忽然笑著嘆了一口氣:“太遲了。”

那時祝淩問他:“什麽太遲了?”

樂珩笑了笑沒說話,卻只是看向窗外,窗外的桃林,地上鋪了一層厚厚的桃花。

———春日已遲,於是桃花都將凋謝。

祝淩看著那些桃花,忽然覺得這些花像極了樂珩,花期絢爛卻又短暫。

如果樂珩能早生十年,這天下必有他的一席之地。

可惜……太遲了。

他所有的雄心壯志,所有的遺憾不甘,都隨著漸漸衰弱的身體,一並埋藏在了這場即將落幕的春日中。

“若日後河清海晏,天下太平———”樂珩在最後的春日裏,溫柔地淺笑著,他的眼裏好像有遺憾,又好像只是一晃眼看錯了,“阿淩就到我墳前,告知我一聲吧。”

那話語平淡卻又殘忍,只教人明白———

生死……原是常事。

離別……亦是尋常。

“噠噠———”安靜的重夜山上,驟然響起急促的馬蹄聲,那馬蹄聲到了近前戛然而止,然後便是沉穩的腳步聲。

所有人都退守墓碑十幾米遠,在聽聞動靜後,紛紛看過去。

有人穿著一身輕便的軟甲疾步上前,走過身邊時帶起的風似有種淡淡的血腥氣。在離祝淩三米遠的地方,他單膝跪地,脊背挺直如翠竹:“公主。”

祝淩注視著那張清雋雅致、眼裏壓抑著悲傷的面龐,與之有關的記憶在腦海中解鎖。

“是青鑾啊……”她嘆道。

她忽然明白了樂珩留給她的、最後那封信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