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業火獄(第2/3頁)

“國師。”閔昀之再次打斷他的話,這次,他的聲音裏多了點斬釘截鐵的味道,“你與我共事多年,難道真的就不了解我嗎?”

扶嵐苦笑:“就是因為了解你,所以才抱著微末的希望,想勸你回心轉意。”

他低聲道:“朝堂上,沒有幾人是值得信任的。你當真忍心……獨留陛下一人面對?”

他的聲音,已經帶上了隱隱的懇求。

閔昀之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他看著扶嵐,扶嵐琥珀色的眸子蒙了一層陰翳,眉心幾乎要皺出褶痕,面上神色疲倦,霜雪色的發絲散在身後,竟比耄耋老者的頭發還白。他身上沒什麽意氣風發,反倒透著一種年老的暮氣來。

閔昀之忽然驚覺,時間走得太快,他竟已經很久很久……沒認真地打量過這個孩子了。

猶記得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先帝尚在人世,裝扮成富家公子帶著扶嵐出來玩。那時的他還是個窮困潦倒,擺攤賣畫的書生,自認能力卓絕卻無施展抱負的機會,只能在畫上一舒胸臆。

當年,扶嵐拿到了他最喜愛的畫,狡黠地提示他“磻溪之魚,只落智者之手”,又在他回應後告訴他世間英才,並非全然出身顯貴。他覺得遇到了此生的伯樂。於是他進入楚國的朝堂,宦海浮沉近二十載,期間妻子孩子盡在這浮沉間慘遭毒手,他自己也屢次死裏逃生,但他從未後悔過。

他感激先帝的知遇之恩,與扶嵐有一段忘年交的情誼,又有心在楚國的地盤上一展抱負……但不知為何,所有人都在拼命努力,卻走成了如今這般模樣。

那個曾經意氣風發、眉眼靈動的小少年,在先帝逝去後,竟慢慢地變成了這樣死氣沉沉的國師。

閔昀之好不容易冷硬起來的心腸微微發軟,他輕聲,說出了一些在旁人聽來有些大逆不道的話:“你說的道理我都明白。我知道陛下不會因為見春台的事計較,甚至會對我心存愧疚,是我……心中有怨。”

“扶嵐……”他迎著那雙暗淡的琥珀色眸子,苦笑道,“明兒傷得很重,醫師說……會影響到此生的壽數。”

“十幾年前,他因我在年幼時便遭受災劫,十幾年後,又因我的身份地位落入他人算計中。他一生的不幸,全是我這個父親帶來的……”閔昀之微微闔上眼睛,“他那天高高興興地去赴宴,卻是鮮血淋漓、血肉模糊地擡回來……我整夜整夜地守著他不敢合眼,生怕一閉眼,面前這個好不容易找回來的孩子就要像十多年前一樣走了,他痛得躺在床上呻吟,我這做父親的只能束手無策地看著,看著他痛苦,看著他哀嚎……”

“他痛得半昏半醒間,拉著我的手,說‘爹,我不疼,你快去休息’時,我竟從心中生出了一絲後悔。”一貫有鐵血宰相之稱的閔昀之,說著說著竟然漸漸紅了眼眶,“怎麽會不疼呢?那樣深的傷口,那麽多的血,怎麽會不疼呢?”

“他越是懂事乖巧,我便越是愧疚。”閔昀之說,“扶嵐,你沒有當過父親,你或許不會明白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如果可以,我恨不得以身相替。我知道陛下是遭了別人的算計,我知道我此時不該離開朝堂。可扶嵐啊……我四十有九,才找回來這個孩子,我虧欠他,楚國也虧欠他……我不敢想,如果我一直留在朝堂上,他會因為我遭受什麽?”

“你或許會說,在他身邊多添些人保護,可哪有有千日防賊的道理?一旦疏忽———”閔昀之的聲音裏盡是疲倦,“難道讓我白發人送黑發人嗎?”

“扶嵐……我已經老了。我有了軟肋……我已經不適合這個位置了。要將改革繼續下去,這個位置上的人便不能有退路,不能存僥幸,不能瞻前顧後,我有牽絆,我就有弱點了啊。”

看著扶嵐端粥的手有些顫抖,閔昀之將那碗粥接過來,舀了小半勺向他嘴邊送去。他還記得多年前,扶嵐不愛喝藥,那時他向先帝匯報事情時,經常撞上這樣的場面,氣極反笑的先帝往往就會將藥碗往他手裏一塞:“昀之,你來的正好!把藥給這臭小子灌下去!”

扶嵐在外人面前,總是極要面子,那時便會搶過藥碗,仰頭一飲而盡,接著苦得整張臉都皺起來,然後被旁邊看笑話的先帝幸災樂禍、眼疾手快地塞蜜餞。

吃藥是這樣,吃飯也是這樣。

可後來先後走了,扶嵐好像一夜間就長大了,不再像原來一樣愛笑。先帝走了,他便再也沒有露出過那種孩子氣的神態,或許……是因為能夠嬌寵他、慣著他的人都已經不在了。

———他甚至都沒時間去悲傷。

因為他要接手一個年幼的皇帝,和一個先帝逝去後有些飄搖動蕩的朝堂。

“我也算是看著你和陛下長大的。”扶嵐不吃,閔昀之只能沉沉地嘆氣,“你有什麽事都愛埋在心裏,陛下也是。外面流言四起,眾說紛紜,那些所謂的證據陛下毀了一半,剩的一半我也看過,確實做得天衣無縫,若非不了解你,我也以為那些事是你做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