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第4/5頁)

所以,他決不承認自己愛上了那個孤女,哪怕她們本就是同一人。

如今想來,何其可笑?

他想攬入懷中的那輪月從始至終都在枕邊,而他卻視而不見。

如果說,他們之間的第九年,顏嫣印象最深的是雪中下跪的那一夜。

那麽,謝硯之印象最深的則是,暌違半年再相逢時,她無悲亦無喜的淡漠眼神。

彼時的他不曾多想,而今卻萬分在意,他不在的那半年裏,她究竟經歷過什麽?又是什麽把一個滿心滿眼都是他的姑娘變成這副模樣?

不知不覺間,他來到了自己許久不曾踏足過的攬月居。

他記得,青冥曾與他匯報過,前些日子顏嫣在這株紫藤花樹下埋了個巴掌大的鐵皮盒。

大雨瓢潑,繁花零落。

他迎風立於屋檐下,一封一封拆開顏嫣五十年前寫下的信。

縱是被藏於鐵皮盒中,紙張也已泛黃變舊。

「壬寅年臘月初二」

「今日是我被趕出棲梧宮的第八天,娘,他為什麽還不來看我?」

「這裏的冬天好冷,那日在雪地裏跪出來的腿疾又復發了,可攬月居既沒有炭,也沒有法器來供我取暖,他們都說我定然扛不過這個冬。」

「除阿梧以外的宮婢皆已另覓出路,今日清晨我還瞧見阿梧在偷偷抹眼淚,怕是她也覺得我快要活不下去了罷?」

「但我仍想再見他最後一眼,想聽他親口說,他為什麽不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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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葵卯年正月十五」

「昨日已立春,這個冬真的好漫長,可我活下來了。」

「除此以外,阿梧還替我打探到一個消息,原來他不是故意不來看我,早在我入住攬月居那日起,他便離開了魔域,大抵是去極寒之地接柳大小姐了罷。」

「我的確很難過,卻又不似想象中那般難過。也對,再也不會有比雪地下跪那個夜晚更難熬的時刻了。」

「答案既已擺在眼前,我又何必再去自取其辱?我本就是沾了柳大小姐的光,生了張與她頗為相似的臉方才偷來這八年。」

「既已活下來,接下來的日子我會學著去忘掉他。」

「娘,我一定能忘掉他,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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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葵卯年二月初十」

「娘,我太沒用了,我又夢見了他為我放煙花;又夢見了他帶我逛廟會;又夢見了他帶我去吃煙柳巷裏包著蝦仁餡的小餛飩。」

「我不要再喜歡他了,再也不要去喜歡他了。可是我該怎麽辦?夢裏的他一對我笑,我便什麽也顧不上了。」

「我為什麽還要自甘下賤?為什麽就是忍不住?為什麽還要在夢裏繼續喜歡他?」

「你告訴我,告訴我怎樣才能忘掉他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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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葵卯年三月初一」

「暌違半年,我又見到了他,還見到了那位美貌的柳大小姐,」

「他們遠遠地站在合歡花樹下,果真很相配。若是換做從前,我定然又會難過得吃不下飯罷?」

「可今日膳房送來的醬肘子分外軟糯入味,我一連用掉了三碗大米飯。」

「原來時光真能磨平一切,我想,再過不到半年,我定能徹徹底底地忘掉他。」

「所以,娘,你能否讓我最後再任性一次?」

「今日之後我再也不會偷偷跑去棲梧宮看那盞燈是否熄滅。」

「再也不會想他想得睡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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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葵卯年三月廿一」

「娘,你瞧,我果真做到了。」

「我好像變得不那麽喜歡他了,我再也不會控制不住地夢見他,再也不想偷偷跑去見他。」

「我會一直在這裏住下去,待到所有人都忘記我的存在時,我會找個機會離開魔域,再也不回來,再也不會記得我曾喜歡過謝硯之。」

「我會找到一個視我為生命、眼中只容得下我一人的男子,我會比喜歡謝硯之用心百倍地去喜歡他。」

「所以,我才不會去吃他與柳大小姐的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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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葵卯年四月廿五」

「我花了整整半年的時間,好不容易就要忘了他。」

「他為什麽還要來招惹我?他為什麽就是不願意放過我?」

「我不喜歡他了,再也不要喜歡他了,再也不要喜歡他了……」

「娘,我心口好疼,我真的好疼好疼,我不要再喜歡他了,我真的真的再也不要再喜歡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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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看一封信,謝硯之眼尾的紅暈便深一分。

直至他看見墊在鐵盒底部的那片紅葉,手終於抑制不住地顫抖。

她用蠅頭大小的字在葉面上寫下兩行字,浸過水的字邊沿處俱已被暈染開。

縱是如此,那短短幾行字,仍像刀子般剜著他的眼睛,字字誅心,刀刀致命。

「庚午馬年四月初九」

「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①」

這是時隔五十年,她寫給顏璃的第七封信,亦是那日她對謝硯之以紅葉寄相思所作出的答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