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九月初五, 上午。
安家少主暫歇的客棧後院,安繼榮的小廝正在照顧少爺的馬。
他正投入著,忽然,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廝一回頭, 卻見身後是一披發白衣的青年男子。
這白衣青年生著一雙桃花眼,目光卻鋒冷異常。
“他”開門見山地問:“你在安家的賣身契, 要多少錢才能贖回來?”
那小廝大吃一驚, 擡頭上下打量這人, 遲疑道:“您是……?”
白衣男子未答,反而拿出幾塊碎銀,放到小廝手裏。
“他”道:“安家是艘搖搖欲墜的大船, 你想必心裏也清楚。這船真能不沉還好, 若是沉了,你作為家奴,不知道要被主人賣到何處。
“你不必管我是誰, 但我有幾個問題需要你替我去問。這點銀子是定金,你若照實替我問出來,事成以後, 我會足額給你銀兩贖身,護你順利下船,如何?”
那小廝驚魂未定。
他看看男子, 又看看手中的銀錢,良久, 吞了口口水。
*
須臾, 小廝端著茶水回到客房。
他將茶水放好, 小心翼翼地瞥了眼桌前的少爺。
安繼榮正在算賬,他眉頭鎖得死緊, 手指飛動,手中算盤啪啪作響。
小廝觀察著安繼榮的表情,過了會兒,他清了清嗓子,試探地開了腔:“少爺,你先前讓小佟快馬加鞭趕回昭城,他現在想來已經到了。”
安繼榮頭也不擡,點了點腦袋。
小廝又問:“少爺,我們當真要如此小心嗎?安家的內情本就少有人知道,昭城的鋪面若只看表面,也沒有什麽問題。謝家左不過是外地人,就算謝老爺真派人去昭城查安家的情況,多半也只會匆匆看過,又能瞧出什麽端倪?”
“此言差矣。”
安繼榮道。
“謝老爺雖說是謝家後裔,但在商路上,幾乎是白手起家。能在短短數十年間,在梁城這等群英薈萃之地,以競爭激烈的字畫文玩站穩腳跟,絕非等閑之輩。”
“雖說我先前用移花接木之法,暫且穩住了資金流轉,但此策只是寅吃卯糧,一時之計而已。普通人當然難究內情,但若是眼光毒辣的商人,難保不會看出什麽。小佟提前回去安排遮掩,也是以防萬一。”
小廝又問:“可少爺,既然資金周轉這麽困難,那我們何不省一點是一點?為什麽還非要住這麽好的客棧、養那麽多匹馬?那不是加大壓力嗎?”
“說得輕巧。”
安繼榮手中的算盤停了下來,他咬牙切齒地道:“你當生意場是什麽桃花源嗎?
“正所謂鼓破亂人捶、墻倒眾人推。
“衣食住行皆是商人的門面,你以為人家為何選我安家做生意?還不是因為認為我們是百年基業、家大業大,相比較於那些小商小戶,我安家更穩定,更有保障,更不容易垮掉!
“若是我安家家底虧空的事暴露,你猜猜我們現在交好的那些所謂世交好友,還會不會用過去的態度待我們?
“一旦換掉華貴的車馬,賣掉家中的奴仆,人人都看出我們資金吃緊,你猜猜我們手上那些未結的款子,債主會不會一窩蜂趕來要賬,生怕我們還不出錢?還有那些欠我們錢款的人,會不會立即都咬死不還錢,好等我們撐不下去垮掉,賬單一筆勾銷?
“商人都會控制現金流,若是債主一口氣全都上門,家底厚的尚且撐不住,更何況我們現在風雨飄搖?!”
小廝聽得背後一涼,喃喃道:“竟然如此兇險……”
說到這裏,安繼榮用力錘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惱道:“說到底,還是要怪我那個該死的爹!幹什麽不好,非要去賭!他是不是腦子不清醒,竟然數日之內就將我家千萬家產散盡,還敢借賭坊的高.利貸,將大半鋪子都抵進去!”
小廝靜默,一時不知該接什麽。
半晌,他怯懦地說了一句:“老爺當時確實糊塗。”
說到這裏,他又偷瞄了下安繼榮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問:“可若是如此,少爺娶謝家女,真的能有什麽幫助嗎?那姑娘似乎還小呢,就算真訂了親,離成婚也還有好兩年。
“還有,謝家好歹也是書香名門,那謝老爺的堂表兄弟,好幾個是在朝中為官的,要是被他們發現我們騙了他們,會不會惱羞成怒,反而惹來報復?”
“騙?”
那安繼榮重復這個字,似乎有些玩味。
他問:“對謝老爺,我說過我家風光依舊、家財萬貫嗎?”
“這……倒是沒有?”
“對啊,我可是一個字都沒有說過。他們之所以會這樣認為,還不是自己打聽來的,何有我騙他們一說?而且謝家這種書香門第,最是要臉,若是計較這種事情,豈不是坐實自己嫌貧愛富?你當他們會擺到明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