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得鹿夢魚(五)(第2/3頁)
人去花落青天盡,濕紅淚掩晝尤寒。
哀金天!
幽冥杳杳出青兕,招魂直上碧霄間。
鹹陽道中送君去,一去渺茫一千年。
有情天人當同老,何催衰蘭墮白練!
……
台下齊齊呼喊著那句“何催衰蘭墮白練”,不知是誰忽而失聲痛哭,也不知是誰揮舞起了太子尚在時私下愛著的白衣,像是要為他招魂一般。
在各色嘈雜聲音中,玉秋實向下瞥了一眼,唇角隱有笑意。
落薇順著他的目光,忽地開口:“你以為這就算贏了嗎?”
她的聲音太輕,一度讓玉秋實以為這句話只是自己的幻聽。
落薇望著面前烏壓壓的人群,抑制不住地大笑出聲,笑得前仰後合,有風揚起她微亂的鬢發,而她拂袖而去,只留了一句飄忽言語。
“走著瞧罷。”
玉秋實望著她的背影,忽地發覺自己或許犯了一個錯誤。
借落薇的天子劍送宋瀾登基之後,他便沒有再正眼看過這尚不滿二十歲的小姑娘,後來宋瀾相求,稱直接立玉氏女兒恐對他聲名不利,落薇於他有恩,他也有些執念在。
於是玉秋實退了一步,沒有插手宋瀾立她成為皇後的一番運作。
今日夕陽之下他才驚覺,宋瀾立她為後,是真的為了培養一枚與他對峙的棋子。
縱然連宋瀾自己都不知道,這棋子是黑是白、到底與不與他同心。
但為了壓住玉氏權勢,這枚棋他非用不可。
時至今日,落薇都能回想起自己從《哀金天》的詞句中穿行而過的感受。
人生十八年,她從未體會過這樣陰森可怖的時刻。
相伴長成的戀人棄世而去、盡心保護的幼弟心思不明,她被淹沒在輿論聲中,孑孓獨行,從前守護她的人們皆已不在,竟尋不到一個人可以依賴。
張平竟在數日之前見了她一面,突兀地問了她一個問題。
他問,娘娘以為,一人之力,能否與朝野和天下的輿論對抗?
落薇不假思索,回答試過再說。
於是張平竟露出一個苦澀和欣慰的笑容,說他拿這個問題問過旁人,旁人給了他同樣的答復,他勸那人過剛易折,今日也將此話送給她。
她年輕沖動,聽不下這樣的勸阻,如今想來,若非那一日北疆忽地傳來的戰報,或許她真的會做出不可挽回之事。
落薇緊緊地閉上眼睛,幻境憑空出現,她擡頭,看見了許州居化寺的金殿穹頂。
隨後她嗅見了檀香之氣。
有人在她耳邊說:“娘娘,你走神了。”
她睜開眼睛,在黑暗靜默的殿中看見了近在咫尺的、葉亭宴的面容。
他有一雙和宋泠一樣漆黑的眼睛,專注望著她時,總會讓她輕易忘記周身的一切偽裝。
於是落薇伸手抱著他,放任自己將頭埋在了他的肩膀上。
似乎越來越迷戀這虛實之間的一刻了,她想。
葉亭宴有些詫異,卻沒有推拒,手指穿過她的頭發撫摸到了她的背上,輕輕拍了拍,一個安慰的手勢:“你怎麽這樣愛出神?”
過了許久,落薇悶悶地回答:“誰讓你總是夜裏來,我困倦得很。”
葉亭宴攬著她坐起身來,把她擱在自己的腿上,輕輕地晃了晃。
落薇逐漸平復了心緒,想起先前言語,僵了一僵後,她用一種輕快的口吻問:“你方才說的舊怨,指的是什麽?”
論起來,她當年與玉秋實的對峙,還是更多地發生在宮闈之內,那些禦史台下背詩的人、甚至算上宋枝雨,都未必知道她為保這群人付出過這樣多的心血。
知曉的人當年都已死在了刑架之上。
後來落薇多方打探,反復調查,才確信宋枝雨當年寫《哀金天》,確實是與玉秋實串通。
可是……葉亭宴為何知道她有隱恨?
聽了這話,葉亭宴手中一頓,隨後緩緩地道:“世人皆知,甘侍郎一生只收了三個弟子,一人是江南無名文人,世人至今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姓周,一人是先太子,還有一人……便是你。”
他說起這話,落薇“啊”了一聲,終於遲鈍地回憶起了一些更加渺遠的舊事。
葉亭宴的口吻有些怪異:“寧樂長公主當年三登甘侍郎府邸,希冀能夠拜他為師,最後甘侍郎卻收了你,她十分不忿,在某次宴上直言譏諷,稱甘侍郎收你是因你父親和太子作保,害你被眾人議論了許久。”
當年她不喜與宋枝雨來往,便是因為知曉她自負才情、不肯容人,她說不得這是好是壞,於是敬而遠之罷了。
一句玩笑而已,她忘得一幹二凈,原來在旁人眼中,她與宋枝雨不和,竟是這個緣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