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燃犀照水(五)(第2/3頁)
落薇伸手摸了摸他發上垂下來的珍珠緞帶,葉亭宴一愣,卻沒有制止她,只是繼續:“此舉在一年半載之內,倒可以粉飾太平,可惜過後太師便將此事忘了。‘玉稅’在西南越來越重,新任知州能力平平,妄圖挖出一塊美玉獻寶,西南豪強借機開了采玉場,逼迫百姓為奴、冒死下水。苛稅與重徭之下,流血無數,終於逼得平民奔逃,入京告狀,這才有了今日之事。”
“陛下不是傻子,雖然今日被太師說辭蒙蔽過去,可只消他尋來銀台相關的文書,或是細細查閱戶部關於西南的記錄,便能想清楚其中的關竅。可惜他今日引而未發,來日最多不過是申斥幾句、罰些銀錢罷了。”落薇沉吟道,“你翻出這樁事來,是為了給我造勢?”
葉亭宴翻身起來,目光霎時變得銳利了些:“既要動手,便不能給他喘息之機,先前暮春場、假龍吟和會靈湖三事,已令陛下生疑,我為娘娘造勢,為的是讓陛下瞧見他更多威脅。娘娘信不信,此事之後,你再動手,成功的可能要比從前高得多?”
落薇瞧著他在床帳之間漆黑一片的剪影,發出一聲長長的“嗯”:“叫你朱雀司中的人也留心些,近日,我會將那個售賣假金的商人放回汴都,咬出玉秋實的長子。至於能問出什麽樣的口供,就要拜托葉大人了。”
她湊過來,躺在他的腿上,閉著眼睛道:“太師常常說,你我太年輕,我卻覺得不然。於心術而言,我們在他面前確實不夠看,但爹爹自小便說我聰明,能用最簡單的路徑思考。所謂的爭鬥,所謂的術、勢,不過是用最小的力氣,叫一個人漸漸地喪失他的威嚴、可信,喪失他的不可或缺之處,而後在君主和天下眼中暴露更多的缺陷,網織成後,還要誅他自己的心……”
葉亭宴撫摸過她披散在腿間的柔滑長發,低聲道:“娘娘天賦異稟。”
他低下頭去,在她光潔額頭印下一吻,落薇睜開眼睛,發覺他的面容近在咫尺。
手指撫摸過她的頰側。
“這場仗難打得很,打完了,想必今年夏天就過去了,”他輕輕柔柔地說著,像是在向她討憐,“若是勝了,娘娘再請我到你內室中一觀可好?”
落薇頓了一頓:“本宮的寢殿你都進來了,何必非要執著深入?”
葉亭宴道:“只看娘娘信不信臣了。”
他們相遇是在萬眾矚目的點紅台上、皇帝眼皮子底下的瓊華殿中,後來約在夕陽時分的高陽台、夜至深時的寢殿。有些事情,在廢棄高台上的那頂床帳內就能做,可他非要執著地、一步一步地侵入她更加隱秘之處。
只是肉|身和情|愛,還好敷衍,他要進她的密室,是要她交心。
落薇直身起來,將三千青絲從他懷中一並抽離,她的頭發養得極好,長過腰側,平素潤薔薇花油,柔滑得一根不亂,即使這樣突然,也沒有與他的金帶、發飾和手指打結。
她欲撥開床帳,卻先嗅到了殿中濃郁詭異的曇花香氣,不免一怔,葉亭宴從她身後伸手過來,為她撩開了阻礙,於是落薇看得清楚,銀白月光之下,那兩朵曇花已經開敗了。
葉亭宴修長的右手從她身前掠過,她茫然地低頭,卻見他手腕上也長了一道銀白如月的傷疤,便捉了過去,以拇指摩挲了一下:“你這傷……”
葉亭宴卻飛快地將手抽了回去,不自然地道:“謝娘娘關懷,不妨事。”
落薇瞥著他的神情,忽地感覺自己似乎不必那樣較真,他們都有自己不可告人的秘密,說不清是誰對不起誰。
她為將來可能會殺掉這個人愧疚,誰知道對方在事成之後,會不會也要殺她呢?
她若先死在他手裏,想來他是不會愧疚的。
於是落薇挑眉笑起來,應了一句:“好啊,夏日盡時,若大獲全勝,我必清掃花|徑、大開蓬門,等君赴約。”
她口氣轉為調侃:“那時大人還愛穿女官服飾麽,真想在白日一觀啊。”
葉亭宴不理會她的調笑,只是傾身撿起那件素白披風:“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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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朝野官員心中,靖和四年是個不平靜的年份。
從春日少帝不聽勸阻、執意北巡開始,朝中事便接連不斷,內宮、前朝到市井之間,像是有一只無形之手,翻為雲、覆手雨,風雲變幻,連朝不息。
六月初二日,皇帝因西南賦稅一事,在乾方殿怒斥玉秋實與刑、戶二部官員。玉秋實淡然應對,平息皇帝怒火後,親綁了設“玉稅”的旁支遠親到乾方殿謝罪,遣其捐十萬兩紋銀入國庫,好歹保下一條性命,被流放嶺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