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社燕秋鴻(二)
她很輕,即使趴在他的身上,也是稍稍用力便能推開,此時的有恃無恐,不過是吃準了他不舍得傷了她罷了。
葉亭宴死死地看著她,想彎唇笑一笑,卻怎麽都沒笑出來。
落薇直身朝簾外看了一眼——此時她心中焉能不急,可越在這種時候,越要氣定神閑,只要露出半分惶惑,這一局棋便是白下了。
她抿著嘴唇,正想再說一句話刺激他,不料葉亭宴竟然趁她低頭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猛地翻身起來,將她一路推到了那書櫃之前。
不知他哪來這麽大力氣,竟叫她毫無防備,落薇腦中倏然閃過當初他在暮春場一箭射去的一刻,暗道自己輕敵,他雖瞧著只是個文弱書生,但佩劍不離身,想來功夫也是不差的。
但眼前場景倒也不算失控,畢竟她能感受到,葉亭宴握著她脖頸的手根本沒有用力。
葉亭宴面上的神色已經全部斂去了,此時只剩一片漠然的空白,他稍稍施力,又很快松開了手。一雙眼睛血紅,似有淚光,又似只是她的錯覺。
若他再用些力氣,在她頸間留下紅痕,便不好搪塞了。
落薇一手抓住了他掐著她的手,卻正巧摸到他腕間的疤痕,忽然心悸了一瞬,她吞咽一口,維持著平靜,捉住了他的另一只手,帶著它摸到書櫃中的某本書上。
葉亭宴能懂她的意思——此處便是打開密室的機關。
落薇彎著眼睛笑起來,維持著氣定神閑的假象:“你要想好,這間密室可是你親手打開的,我給過你選擇了。”
“人生在世,功名、酒色、聲勢、權柄,哪一樣不是煙雲彈指?誰愛重你、誰懂你、誰值得你托付心血,誰能助你鳴冤、助你寫萬世不朽的青史?”
在這一刻,他確信自己看見了對方眼中被野心點燃的火焰。
“良禽擇木而棲,”落薇一字一句道,“本宮雖不能比肩先賢,但與他相較,至少有贈你善終的心胸,前夜那把掉落在地的刀,若是握在他的手上,你猜會怎樣?”
她笑意更深:“不對,你有遞刀到他手上的膽量嗎?你沒有,因為你尚未抽刀,便猜出結局了!”
葉亭宴終於笑出聲來,不過笑的卻是他自己——分明已經知道她與從前全然不同,他怎麽還是這樣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地被她玩弄於股掌之中?
“你想要什麽?”他已經摸到了那本古書,勉力壓抑著肆虐心魔,恨聲問道,“江山?”
落薇卻沒有正面回答他這個問題,情形緊迫,她也只來得及應了一句:“這是他的故事、他的江山,我……不甘心。”
在她說出這句話的同時,葉亭宴挪動了那本古書,落薇眼疾手快地掙脫了他的束縛,如同上次一般將他一把推入了密室當中,隨即將那本古書復了位。
書櫃緩緩挪動,發出鈍重聲響,葉亭宴跌坐在地面上,紅著眼睛向她看過來,借著尚未被遮蔽的光亮,這次她看清楚了,他眼中確實是有淚光的。
他哆嗦了一下嘴唇,似乎想要說些什麽,還擡起了手——一個仿似求救的姿勢,可她愛莫能助,只得僵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落在他面上的光亮逐漸遠去。
最後他被吞噬入一片黑暗之中。
來不及再想別的,落薇回過神來,飛快地離開了內室,奔到銅鏡之前,借著月光理了理自己紛亂的鬢發,隨後系上了前襟。
她感覺自己手指冰涼,一直在發抖——她本該高興的,一切皆合她的心意,從算計玉秋實到收服葉亭宴,雖然冒險,卻這樣順利,今日之後,他就成了她安插在宋瀾身側、最好用的一把刀了。
就算她從前的猜測不準,可不要緊,只要他想清楚她比宋瀾更能做他的良主,一切都可以隨後再議。
可為什麽有這樣的心悸之感?
她整理好一切,枯坐在妝台之前,閉上眼睛就能想起密室門關之前他的神色,他接受了她的逼迫,卻要求救,為何要求救?
正如同在岫青寺的山間,他扯著衣袖哀求她“不要走”;在遞上刀來的花窗夜下,和麓雲後山的天闊雲間,他聽見刀劍破風聲,只是閉上了眼睛。
這份情有幾分真、幾分假?
她下意識地攥緊了桌面上冰冷的簪釵,聽見殿中傳來推門聲響,才低頭看去。
她攥著的是宋瀾當日送她的玫瑰金簪。
血淋淋、金燦燦,又冷又美。
宋瀾推門進來,見她未曾入眠,卻坐在妝台前,不免有些驚愕,他朝她走了兩步,回頭看了一眼。
隨行之人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多時,落薇便聽見甲胄碰撞的聲音,想是宋瀾將人遣到了殿外十步之遠。
落薇松開了手中的金簪,將它擱在妝匣之中,起身朝宋瀾行禮:“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