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病酒逢春(一)(第2/3頁)
葉亭宴嘆了口氣:“容我思索一番。”
有人躍上了烏篷船,在船上喚了一聲“公子”,隨即便撐杆將船劃離了橋下。
此時尚是冬末,落薇聽見了木船撞破薄冰的細微聲響。
葉亭宴出神地想著如今的局面,手邊緊了一緊,落薇卻忽然發覺他的手這樣涼,連忙張著大氅摟住了他的肩膀。
懷中有熱氣傳來,葉亭宴怔了一怔,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打趣道:“這才想到我?”
他伸手一抱,將她橫擱在了自己的腿上,落薇不得不伸手攬住他的脖頸,順勢將臉貼到了他的胸前。
雖說雙手冰冷,胸前仍是燙的,她嗅見熟悉的氣味,聽見胸腔之中傳來心跳聲。
那心跳聲因為她的接近,愈發急促起來。
落薇忽然感覺到一種難以描述的安心感。
她擡起頭來看他。
心跳成這個樣子,葉亭宴的面上卻是波瀾不驚的,察覺到她的動作,他甚至低下頭來刻意地挑了挑眉——一時之間,她回想起的竟是高陽台上服綠的年輕臣子,他挑著眉毛看她,曖昧地吻過她的掌心,面上似笑非笑、獻媚的神情,像是春夜的艷鬼。
那時她被他的偽裝完全欺騙,竟察覺不到這張好皮囊上的風流只是遮掩。
事實上他不僅心跳得這樣快,連耳根都紅透了。
這樣的發現叫落薇覺得有趣,於是她學著他的模樣,刻意貼到他耳邊吹氣:“我發現你這些年變了許多,從前連抱一抱都手足無措,如今這些風流手段,卻是信手拈來。”
葉亭宴喉結微動,四平八穩地回問道:“是嗎,我覺得你也變了許多。”
落薇伸手去摸他的臉,眯著眼睛道:“我哪裏變了?”
葉亭宴道:“你貪圖美色,在高陽台見我時,你難道不是見色起意?”
落薇一怔,隨即險些笑出聲來,她往外瞥了一眼,聲音壓得更低:“這你可錯了,我一直沒變,從前也是貪圖美色的。”
葉亭宴抓住了她摸到臉上的手,貌似很溫柔地問:“那你是更喜歡現在,還是更喜歡從前?”
落薇覺得自己好像聽見了他咬碎後槽牙的聲音。
於是她決意坦誠一點,不再逗他了:“內廷中不缺美人,高陽台……是我們舊時玩樂之處,我肯在那裏見你,自然是從你身上瞧見了過去的破綻。”
葉亭宴一愣,只聽她半帶抱怨地繼續說:“你雖偽裝得同從前半分不像,可實在大意,怎麽沒有換些旁的熏香?”
他忽然明白了落薇必要將那頂青色床帳拉緊的緣由,心中漫出一陣帶著喜悅的澀意,口中卻道:“怪不得——”
落薇問:“怪不得什麽?”
葉亭宴低笑了一聲,沒有回答,只是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
在烏篷船行進的流水和碎冰聲中,落薇繼續道:“無論你變成什麽樣子,我都能看見月亮。”
葉亭宴摟緊了她。
在這樣的時候,他忽然覺得,哪怕如今他像從前一般失去一切,棲身一頂冬夜的烏篷船,順水流亡,只要懷中仍舊抱著相依為命的愛人,便會篤信今夜有月,篤信明朝太陽出來的時候,他就能做成一切自己想做的事情。
就如年少時一般。
烏篷船晃晃悠悠地撞到了水岸,葉亭宴忽然道:“又快到春天了。”
落薇說:“明年春天,我要在瓊華殿的窗後再栽一株海棠樹。”
聽聞谷遊山之事後,宋瀾某日夜至瓊華殿,坐了一夜,不知想到了什麽,第二日離去之時,忽而下令將所有的海棠樹都砍了。
如今瓊華殿前,宋泠每長一歲栽一株的海棠樹已經被砍伐殆盡,紫薇花開得蔫蔫的,山野林間常見的一葉荻長在雜草之間,倒旺盛了許多。
葉亭宴抱著她,躬身從蓬中出來,忽然發覺,不知是思慮過甚,還是宋瀾所下之毒的緣故,她竟變得這樣單薄。
想起那如今都沒有被柏森森驗明的毒,他手邊僵了僵,沒有將她放下來,就這樣一步一步朝宅中走去。
幸虧是夜裏,她應該看不見他生痛的眼睛。
“常照的事,我來想辦法,”葉亭宴好不容易壓下泛濫的心緒,溫聲道,“既與他有半年之約,他摸不清你我的後招,不會輕舉妄動的,至少刺棠案重審一事,大抵可照你我所想施行,你好好休息一段時日。”
“……我的園子裏,也種了好些海棠樹。”
他走到書房後落薇所居的小閣,將她擱在榻上,落薇沉默了一路,他不知道她想到了什麽,正欲再說兩句,對方便學著他從前的模樣,伸手抓住了他的衣帶,略一用力,便將他拽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