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病酒逢春(二)(第2/3頁)
他說到這裏,頓了一頓:“不過平年兄此舉,並非沒有破局之法,你與陛下利用的都是死人,他被捧成如今模樣,平年兄就不怕,萬一他沒有死——萬一皇後尋一個人來假扮他,此局便不攻自破。”
常照嗤笑了一聲:“他豈是這麽好扮的?”
“先太子去得太早,那些為他喊冤的人,幾乎都不曾見過他。金像、畫像,不過是三分神韻,市井民眾更不知這天潢貴胄生成了什麽模樣,皇後造一個與他一模一樣的傀儡又能如何,想破此局,癡人說夢。”
蘇時予眉心微動,舒了一口氣的模樣:“那便好。”
常照出神地看著黃綠色的楊柳枝,嘆道:“你妹妹和你養父、和這大胤朝中的文官,和陛下、和太師一樣,太重名了,想要做一件事,必須要先做一萬件事,證明他們做的是對的。可是青史筆墨上成王敗寇,在乎得太多,反倒會為自己增添煩惱。”
蘇時予默然不語,二人對坐了一會兒,常照忽然道:“上次在這裏看春景,還是同泊明一起。”
很熟悉的名字,蘇時予思索片刻,問道:“是許澹、許大人?”
常照“嗯”了一聲,目光卻沒有從窗外移開,似乎飄得很遠:“我自小便沒什麽朋友,來到汴都之後才勉強結交一二,能引為知己……不必引為知己,能同飲一杯酒的人都甚少。如今我在陛下面前得了青眼,泊明卻不肯同我飲酒了,說道不同不相與謀,道不同……罷了。”
蘇時予神色復雜,半晌方道:“平年兄竟是個多情之人。”
又不免傷情:“從前在蘇相門下,因蘇相顯赫、皇後勢大,我為避嫌,縱然與人交好,也不敢大醉。我與兄同病相憐,實在是緣分。”
常照搖頭:“不提也罷,今日融雪伴春景,實在是不可多得,你我共飲,抵足而眠!”
蘇時予便笑道:“甚好,不醉不歸。”
*
這些日子落薇沒有出門,後園中的海棠樹生了新葉,一日一日地綠起來,凜冬在一夜之間消逝入春,她卻猝不及防,生了一場風寒。
葉亭宴每日下朝之後,總會帶著書卷到她的榻前,有時為她講述一些朝中的變故,有時讀一些新詩。
落薇忽而發現,他的聲音是不曾變過的,從前不同,不過是刻意偽裝而已。
字句優美,讀來唇齒生香,而他的聲音一如既往地清潤、幹凈,她閉上眼睛,總會懷疑自己做了一場很長的夢。
夢從天狩三年開始,夢中是下了四年的磅礴春雨,她發絲衣裙均被打得透濕,海棠花卻經年不凋,遇雨亦未謝一片花瓣。
“舊案審完了。”
葉亭宴端了一碗湯藥,耐心地吹了兩口,擡手喂她。落薇嗅見苦味就頭暈,剛一蹙眉,他便不知道從哪裏變出來一顆蜜餞梅子,塞到了她口中。
小時候喝藥才會怕苦的。
落薇一舔,甜膩的味道充斥了舌尖。
她仰頭將藥喝得一幹二凈,訥訥地道:“我又沒有耍賴不喝。”
用蜜餞梅子哄不肯喝藥的小姑娘,已經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了。
葉亭宴只笑不語,再開口時,忽然帶了些幼稚的自得:“這些日子我走過汴都的大街小巷,走到哪裏,都能聽到有人在誇他。”
落薇想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口中這個“他”說的是自己。
“為什麽要叫‘他’,你不就是他嗎?”
葉亭宴哭笑不得:“我不是想說這個。”
落薇不依不饒:“這個比較重要。”
於是他敗下陣來:“我也不知道為何要這麽說,我和他終歸是不同的。”
落薇咳嗽了一聲,正要說些什麽,葉亭宴便飛快地接口:“無事,等我重新成為他便好了,現在……還不是時候。”
隨後落薇思索了一會兒,才想明白他說起此事的用意,不由嘆道:“常照手段了得,我知道他應下我們的賭約後不會坐以待斃,沒料到他能出這樣的招數。不過……宋瀾知曉他的心思嗎,就沒有說些什麽?”
“宋瀾原本想借機報復先前在靖秋之諫中對他施壓的人,常照此舉,自然令他不悅,況且他如今已經不像四年前那樣心虛了,聽見對先太子的稱頌,愈發易怒。此消彼長,常照這些日子不得寵信,他便信我多一些,我正借機在宮中搜查你前些日子所懷疑的厄真部細作,這次,一定將他尋出來。”
落薇點頭應下,本想再問一句,想了想還是沒有開口。
她既然沒問為何自己這一病便病了一個月之久,葉亭宴便也裝作無事:“刺棠案重審雖敗,但刑部拿著那封‘太子手書’,尚未理出結果。宋瀾也不欲在此時殺邱雪雨,以免將落定的案子又添上幾分疑慮——這一次,他一定會逼著邱雪雨在大庭廣眾之下承認自己偽證,以免再給刺棠案翻案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