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君山焚盡(四)(第2/3頁)
彥濟不解道:“陛下要臣聽什麽?”
宋瀾答非所問:“朕今日去了一趟司天監。”
還不等彥濟說話,他便道:“將禁軍分調四方城門,列陣迎敵,開弓不射。”
彥濟道:“可城中守軍合力,才與北軍有一戰之力,若分散四處,每個城門都布防不足,如何能敵?”
宋瀾擱了手中的軍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於是彥濟立刻噤聲,領命而去了。
他與彥平原本是宋瀾最為信賴的禁軍統領,只是今時不同往日,從前他們得信,是因為彥雨身為太後的宮人,盡心盡力地侍奉了這麽多年,宋瀾好歹能顧念些舊情。如今太後死得不明不白,彥雨失寵,宋瀾沒有動他,是無人可用。
彥濟邊走邊忍不住心生恐懼,又兼怨氣——皇帝居於深宮,自然不知這分散兵力的後果,倘若北軍猛攻一處,難道他還要守城戰死?
在死戰前率部投降,也未嘗不可,反正他在城中除了妹妹已無親眷,說不得還能在隨他們屠掠時撈上一筆。
宋瀾自然不知他心中的彎彎繞,劉禧死後,他身側的常侍宮人皆戰戰兢兢,能不抖著答話的都寥寥無幾。
他在那片芭蕉的陰影之下站了一會兒,忽而像是想起了什麽一般,便翻找起了案前積灰的書櫃,找了好一會兒,才尋出當年玉秋實初來為他講學時留下的手劄。
宋瀾吹了表面的浮塵,一頁一頁地看下去。
蘇舟渡在資善堂中講為政,方鶴知講儒,玉秋實欣賞商鞅和韓非,講的是法。當年蘇舟渡與方鶴知已然譽滿天下,玉秋實寂寂無名,故而那兩人教導的是他的兄長,而玉秋實成了他的啟蒙先生。
據說這三人去太學時亦是如此遭遇,方蘇二人講學時人滿為患,玉秋實去時無人問津。
就算這一個無人問津的先生,都是他程門立雪、事必躬親地敬著,才請來的。
玉秋實在這片芭蕉的陰影下為他讀韓非,還講了孫子兵法,這厚厚的手劄中墨痕斑駁,甚至有他回憶著畫的幽州布防圖與塞外諸部落分布。
他一生都在恐懼北方部落的入侵,擔憂未曾到來的“亂世”。
而在北軍發兵之前,他便死於非命,若非今日心血來潮,有誰會記得他在這裏嘔心瀝血地寫下的手劄?
浸淫在權術中的這些年,恐怕連玉秋實自己都忘了當初扶持他的初心了。
宋瀾冷笑了一聲,丟了那本手劄,方才站起身來,他便從窗外聽見了一陣壓抑的、沉寂的悶雷聲。
風吹得芭蕉葉四處搖晃,有水滴濺上了他的眼皮。
在彥濟離去的兩個時辰以後,汴都落了一場暴雨。
汴都城墻極高,而暴雨之下,霧氣升騰,北軍強攻時視線不清、無法射箭,且雲梯滑膩、投石不成,想一鼓作氣地攻城便難了。
落雨後,烏莽必定暫且收兵,在汴都周遭駐紮。
遮雨且避暑,哪裏最為合適?
自然是山中。
若將他們逼入山中,天晴後縱火焚燒,憑他有多少大軍,都能付之一炬。
雨勢漸大,宋瀾毫不避讓地站在窗前,任憑雨水將他的前襟沾濕了一片。他感到寒涼,伸手摸著自己的心口,閉上了眼睛。
“天命,終歸是顧我的。”
*
宋泠和落薇將到大河之前,便瞧見了汴都上空騰漫的陰雲。
此處水汽彌漫,尚未落雨,可觀遠方天色灰暗,還能隱見雷電。有人從城門處策馬歸來,鬢發微濕:“殿下,屬下已帶人打探清楚,宋瀾將兵散於四處城門,抵擋北軍來戰。不過他們剛剛擺好禦敵姿態,天際忽然落雨,烏莽帶軍從東城門前繞了一圈,轉身往麓雲山處去了,想必是要在山上駐紮。”
他頓了一頓,繼續道:“我們的人發覺有兵士喬裝之後偷偷出城,便拿了一個,從他身上搜出了被裹好的火石和火油。”
落薇在宋泠身側“啊”了一聲:“他分兵是不確定烏莽會從哪個方向行軍,如今天欲落雨,烏莽駐兵山上,待雨停之後,夏日炎炎,山林易燃,想來這些人便是提前埋伏,預備以火攻之的!”
宋泠身側是跟隨他多年的部將孫叡,孫叡是一員猛將,刺棠案發時,他深覺不對,在混亂中飛快地解甲歸田,回到了揚州。後來宋泠與他在揚州城中重新遇見,便將錢糧托付,囑咐他與沈綏死後新任的通判一齊在城中囤兵。
孫叡聽了落薇的話,贊了一句:“倒是個巧計,只要天時地利,火攻便是上上之策。”
他騎馬往前繞了一圈,忽而道:“可是……”
宋泠眉頭緊鎖:“孫叡憂慮得不錯,火攻之計不過是紙上談兵,宋瀾從未與烏莽交過手,怎麽能夠確信他會往麓雲山上駐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