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炎夏雨

炎夏的雨說來就來,適才還大太陽,轉眼就烏雲遍布。

原本空寂的路上也有人出現了。

林間砍柴的、野地獵兔子的、田間鋤草的村人們舉著各種農具向家中奔跑。

青雉看到了他們,他們也看到了青雉,紛紛投來好奇的視線,一個十七八歲的姑娘,牽著一頭瘦驢,拉著一個車,板車上撐著一個罩子,罩子很簡陋,隱隱露出其內躺著一人。

也不知道是走親還是訪友,還是是求醫,還是收葬。

“姑娘,要下雨了。”有村人忍不住提醒。

青雉擡起頭應是,又主動問:“小哥,王凹村是不是往這個方向走?”

那村人忙點頭:“是啊是啊。”又提醒,“還有一段路呢,先避避雨吧。”

青雉笑著說:“沒事,我姑會迎我,一會兒就碰上了。”

四鄰八村說遠也遠,說近也總是牽牽絆絆,那村人再看她一眼,便不說話了,快步跑向不遠處的村落。

青雉借著整理繩套低下頭,閉著眼露出幾分怯意。

噼裏啪啦的雨也在這時候落下,地上濺起塵煙。

青雉忙去拿雨布,看著車裏躺著的人,首先入目的是草席。

只有死人才蓋草席呢,這乍一看很嚇人。

但嚇人的話,就不會多看。

這是青雉的自保手段,通過介紹自己是附近村落的人,以及拉著死人的樣子來嚇到路途中人,免得他們起了歹心。

其實草席下的女孩兒並不嚇人,宛如白瓷做的美人。

青雉喚:“小姐,下雨了,我撐下雨布,你躺好了啊。”

白瓷美人沒有回應。

一滴雨落在青雉臉上,她忙擡手擦去,將雨布扯開罩住了車,再穿上蓑衣帶上鬥笠。

此時的雨已經密密一片,前方的路昏昏不清,青雉絲毫不懼,牽著驢向前。

小姐說,我沒有爹,我娘和外祖父都葬在許城外的杏花山,我要與他們在一起。

小姐說,我知道你不認識路,我給你畫個行路指引圖。

小姐說,青雉,給你添麻煩了。

小姐說,我想回家。

雨水遮蓋了天地,小小鬥笠根本遮不住,青雉滿臉都是雨水,腳下的路越來越泥濘,每一步都宛如從泥水裏拔出來。

但她一步都不停。

她低著頭,咬著牙,抓著車拽著瘦驢,青雉有的是力氣,跟她爹一樣。

青雉的爹在陸家的鋪子裏能背山一樣高的貨物,被山一樣高的貨壓了三天到死都不吭一聲。

十歲的青雉在陸家後院背著山一樣高的柴,跌倒了都感覺不到疼。

“不疼也要裹傷啊。”那位比她還瘦小的小姐扶起她,說。

給她用清水沖洗,給她敷上藥粉,再用繡著一只蝴蝶的帕子裹住。

青雉向前邁去,一手推驢,一手拉車。

小姐,你別怕,青雉送你回家。

……

……

那個家,那家人啊,不像個人家。

陸大老爺因為妻子的話勾起了往事。

他站在廊下,眯著眼回想當初。

許城城外杏花山,有一座私塾,掛著牌子叫杏花書院。

叫的名字挺大,其實就是一間草屋,學生是附近鄉野蒙童七八人,私塾先生胡子花白,閉著眼一聲念,蒙童們就將天地玄黃念半日。

余下的半日呢,私塾先生就坐在山下河邊,一壺酒,一根魚竿。

這就是個山野閑人,陸大老爺這種生意忙人與他本應該毫無交集。

有一次拉著貨經過,馬車壞了,本就生意談的艱難,馬車還壞了,必然要誤了約定期,氣得陸大老爺狠狠踹馬車,卻踹得自己跌倒在地,那老先生在旁看得哈哈笑。

陸大老爺倒也沒有怨憤陌生人嘲笑,幹脆也不走了,走過去問老頭借口酒喝。

這老頭很大方,將酒壺給他,他就坐下來一邊喝酒一邊看釣魚,期間兩人並沒有交談,一直坐到夕陽西下。

“好了。”老頭收起酒壺魚竿,說,“走吧。”

也是,生意可以不去談了,家得回啊,陸大老爺嘆口氣起身,反正生意就這樣了。

他將身上的錢袋解下來遞給老頭,充當酒錢。

老頭笑了,說不是借嗎?借不用錢。

難道還指望他來還酒?他哪有那個閑工夫,陸大老爺硬是要把錢塞給老頭。

老頭接過了,忽笑著說可以借給他一輛車。

陸大老爺有些惱火,這時候說借車有什麽用,時間都來不及了。

陸大老爺擺手謝過,但老頭卻非要借,還說,他的車與眾不同。

怎麽與眾不同?

老頭只說了一個字,輕。

輕啊,輕就是快啊,快,對生意人來說,就是時機啊。

“那車啊。”陸大老爺此時回想,還忍不住流出驚艷,喃喃自語,“它怎麽能那麽輕?裝著貨,馬拉著如同無物,走得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