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從何時

婦人千恩萬謝拿著錢,牢記恩人的名號離開了。

夕陽的余暉散去,茶樓裏外點亮了燈,這裏不是繁華的城池鄉鎮,只是路邊一家茶店,且不提供歇腳,所以天一黑便沒有了客人。

店夥計們開始收拾桌椅,上門板。

高小六坐在屏風前,靠著椅背,一手將一個骰盅拋起接住重復,視線則看著茶樓裏的燈籠。

一個店夥計笑說:“我們家的燈好看吧?”

高小六笑了笑:“一般。”

另一個店夥計有些不服氣嗨的了聲,指著裏裏外外:“多亮啊像天上星。”

高小六哦了聲,誠懇解釋:“我不是說你們燈不好看,我是說,我看過更好看的,你們家的實在不入眼。”

這誠懇還不如不誠懇呢,店夥計們好氣,再次打量高小六,見他年紀輕輕卻又一副落魄模樣,但落魄吧,又穿著一雙鑲金的草鞋……

櫃台後的掌櫃算完了賬,趕著店夥計們走開,對高小六笑問:“小爺今天想吃點什麽?”

高小六將桌上的碗敲了敲,掌櫃的上前打開,見三個碗下各自散落著碎銀。

“老兒親自下廚給您做好吃的。”掌櫃笑說,卻沒有拿錢,看著高小六意味深長說,“自家人吃口飯哪裏能要錢。”

自家人。

高小六看向他,將腳擡起放在了桌子上,晃了晃鞋子。

“你誤會了。”他說,“我穿草鞋,只不過是從小到大習慣,我不是墨者,跟你們墨門也不是一家人。”

掌櫃的愣了下,誤會了?

不可能啊,就算不穿草鞋,這小子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分明就是個一個墨者。

莫非是仰慕墨聖,學著做一個墨者?

“小爺。”掌櫃的笑得更和藹,“有沒有想吃我們家的飯?

現在也不是以前了,吃這碗不會被官府捉拿,咱們也算是堂堂正正——”

他的話沒說完,這年輕人似笑非笑看著他。

“你知道你們為什麽吃這碗飯能堂堂正正嗎?”高小六說。

掌櫃的再次愣了下,這年輕人說話真是……難捉摸。

不過這話看來的確對墨門了解。

“是因為我們掌門九針……”掌櫃的含笑說。

話沒說完,就被高小六皺眉打斷:“九針?怎麽叫這個了?真難聽。”

掌櫃的也皺眉,這年輕人不太禮貌啊。

“名號只是代稱,不論好聽難聽,你——”掌櫃的說。

但再次被打斷,高小六擺擺手。

“你們吃這碗飯能堂堂正正。”他似笑非笑說,“是因為我爹被殺了。”

掌櫃的再好脾氣也有點壓不住了,這話可說得越來越不像話了!

但不待他再開口,高小六站了起來,擡腳一挑,旁邊放著的一根竹杖飛起落在手中。

“走了。”他說,指著桌上的錢,“送你們了。”

掌櫃的不悅說:“我們不缺錢,您還是拿著吧。”

“我不是缺錢。”高小六回頭看他一眼,“我是有病。”

有病?什麽病?

掌櫃的狐疑打量這年輕人,雖然帶著些痞氣,但身手不一般啊,剛才挑竹竿的腳法就能看出非等閑之輩。

“我啊,有看到錢就想吐的病。”高小六說,伸手掩住眼,“因為看錢看得太多了。”

他說著一手捂著眼,一手用竹竿敲打著地面邦邦邦向外走去。

掌櫃的在後愕然,這都什麽鬼話啊!

“這小子的確病得不輕。”一旁聽到對話的店夥計說,“說話瘋瘋癲癲的。”

掌櫃的看著年輕人走出去的背影,略有些感嘆:“或許有常人未有的經歷吧。”又帶著可惜,“但他行事的確像個墨者啊。”

可惜竟然不是,而且看起來知道墨門,但也無心入門。

“你這就狹隘了。”身後東家走出來,說,“這不叫可惜,這是好事。”

掌櫃的和店夥計們都看向東家。

東家矮矮胖胖,捧著一個茶壺慢悠悠坐在先前那年輕人坐的位置上。

“先前官府推行我們墨門技藝,但從不提墨門,有些墨者有不滿,認為會斷送墨門傳承。”他接著說,“掌門特意發令說真正的傳承,不是單獨標記出來,讓人供著,讓人仰著看,而是無跡。”

他擡著茶壺環指。

“在人間,在民眾中無跡,但又人人可用,人人皆知,無所不在,如此才是萬世長存之道。”

“就比如那個年輕人,他雖然不是墨者,但所作所為是墨者之道。”

“待人人皆行墨者之義,墨聖之道無所不在,又何須在意是否我墨門。”

“這不就是先聖當年的心願嗎?”

東家說到這裏哈哈笑起來。

掌櫃的和店夥計們也哈哈笑了。

“別的先不說,這兩年東家真是天天笑個不停,看到什麽都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