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4/13頁)

當年,王大花的父親再三懇求,讓他悄悄離開王大花,別讓女兒的下半輩子擔驚受怕。夏家河這次本以為接上頭辦完事,他就能和大連來的同志離開花園口,誰知人算不如天算,他還是沒走成。昨晚火車上出的那件事,現在想起來還是叫他後脊背發涼。

火車進了花園口,就離大連不算遠了。花園口歸偽滿洲國管轄,等第二天一早,火車就跑到大連了,那裏是日本殖民統治的天下,日本人給改了個名,叫關東州。從“滿洲國”進到“關東州”,花園口站的例行盤查非常嚴格,但昨天晚上的盤查,因為日本憲兵的突然增多,顯然是把例行的檢查給升級了。

一路上,夏家河與受命護送自己的兩個年輕同伴一樣,一直小心翼翼,甚至有些提心吊膽,表面上他們還要裝得氣閑神定。晚上,火車正在咣咣當當地跑著,夏家河突然看到車廂兩頭出現了日本憲兵,憲兵對每一個乘客的行李檢查得很仔細,夏家河知道接下來的結果意味著什麽,他們一行三人都無法再沉住氣了。這時,車尾部一個中年男人攜帶的皮箱引起憲兵們的注意,他們要強行打開箱子,中年男人抱著箱子不肯松手,雙方開始爭執起來,憲兵們一擁而上將中年男人拉開,車頭的憲兵也跑過去,只留下一個人把守車門。在中年男人絕望的嚎啕中,憲兵們終於用刺刀挑開皮箱,裏面包袱裏包裹著十幾根金燦燦的金條,中年男人試圖搶回金條,憲兵們手裏的刺刀對著中年男人七上八下地一陣亂捅,四處噴飛的鮮血,引發了旅客們的陣陣尖叫。

車廂裏亂作一團,年紀大一些的同伴迅速用眼神與夏家河做了一個簡單交流,還沒等夏家河反應過來,他已經起身,拎起座位下的皮箱朝著車頭方向快步走去。他的舉動一下子吸引了憲兵們的目光,他們叫囂著追了過去,同伴跑了起來,同時掏出槍來,朝著堵在門口的憲兵射擊,憲兵應聲倒下。車尾的憲兵們齊齊追上來,同伴邊回擊邊朝車頭奔跑。

憲兵們一窩蜂地從夏家河眼前跑過去,夏家河意識到什麽,迅速地看了眼另一個年輕的同伴,拎起座位底下的皮箱,朝著車尾跑去,年輕的同伴緊隨其後。

夏家河的舉動,一下子提醒了還處於驚恐中的旅客,不少人跟著夏家河一起朝車尾奔跑,車廂裏頓時亂成了一鍋粥。憲兵們覺察到什麽,嘰裏呱啦用日語高聲叫喊著讓旅客站住別動,怎奈聲嘶力竭的叫囂此時已經無濟於事,他們朝著車窗和車頂一通鳴槍,旅客們這才抱頭蹲下,閃出一條通道。

夏家河抱著皮箱拼命奔去,同伴緊隨其後做掩護。憲兵們追上來,同伴不時回身還擊。兩人穿過車廂,總算跑到了車尾,卻被前面一道鐵門擋住了去路。夏家河沖撞鐵門,鐵門紋絲不動。同伴向門鎖開槍,一腳踢開鐵門,一股強勁的夜風撲面吹來,夏家河站立不穩,身子搖擺。

同伴大喊:“快跳啊!”

夏家河有些猶豫,這時日本憲兵已經追了上來,同伴急了,一邊開槍回擊一邊大吼:“磨蹭什麽?快跳!”邊說邊用肩膀將夏家河頂撞出去,回身又擊斃了兩個憲兵,再要跳車時,被一槍擊中,只見他身子一晃,癱倒下去,半個身子掛在飛馳行進的火車上……

天快亮時,夏家河終於摸進了花園口。他在城外把皮箱安置在一個放心的地方,便進了城裏。

夏家河離開這座老城快十年了,十年裏,老城似乎變化不大,除了重新編排的門牌號,其它一切對他來說,都是輕車熟路。他先找了家小旅館,梳洗一番,迷迷糊糊睡了小半天,眼看著到了接頭的時間,這才打起精神上了花園口的老街。

老街上略顯安靜,看上去沒有絲毫的異樣。夏家河清楚地知道,昨晚發生的意外,不可能不波及花園口,這裏的平靜,一定只是表象,表象之下必定隱藏著驚濤駭浪,激流漩渦。在花園口這片土地上,到處都是日本人的暗探和“滿洲國”的特務,還有許多黑道、白道等各種勢力,星羅棋布,錯綜復雜,容不得他有一絲一毫的大意。

夏家河裝作漫不經心地走在老街上,等他走過大半條街時,越走越不安起來。一是離約定的時間還剩下五分鐘,二是他已經清楚地記起,拐過前面的一個街口,就該是王大花的魚鍋餅子店了。真是怕什麽來什麽,等他找到老街32號時,才發現,老街32號門上,招眼地掛著“王記魚鍋餅子店”的匾牌。

這裏正是王大花的店。

夏家河略顯遲疑,但時間緊迫,他不由多想地朝飯店走去。這時候他的心裏有些不安,不是為自己的處境,而是為即將碰面的王大花。王大花的店,怎麽就成了交通站?莫非王大花或是她家裏的什麽人是自己的同志?夏家河不敢想下去。他唯一的期望,是這個店已經轉讓了出去,是別人頂著“王記魚鍋餅子店”的名號在經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