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飛蓬各自遠

謝燕鴻被這當頭一喝嚇得站住了,沒哭,直直地立在他娘跟前,說道:“到底怎麽了?我不走。”

王氏說道:“榮王反了,你拿著我的手書,北上魏州,到你外祖家。”

謝燕鴻的外祖父王諳任魏州通判。

書信早已交給了長寧,長寧從懷中將封好的書信拿出來。謝燕鴻看也不看,“撲通”一聲跪下了,梗著脖子說道:“我不走,一家人死也要死在一塊兒,走什麽。”

王氏二話不說,揚手給了謝燕鴻一巴掌。結結實實的一巴掌,打得謝燕鴻差點沒跪穩,臉上紅腫起一片。王氏猛咳兩聲,她本是將門虎女,謝韜打仗時,她是隨軍的,氣雖弱了,勢還在,說話擲地有聲。

“你留下又能如何?你是能擋千軍,還是能扛刀劍?”王氏怒道,“走!”

謝燕鴻忍著眼淚,撇著腦袋,就是不松口,也不說話。他性子向來是這樣的,沒認定的事兒一切都好說,認定了的事情,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王氏擡手拭去眼淚,想要去扶他,又收回手。

王氏認真地說道:“裏頭封著的不僅有我的手書,還有聖人的手書,你帶著這些,還有我的私印,去魏州。”

謝燕鴻神色一凜,看向王氏,問道:“果真?”

王氏將信從長寧手上拿過,鄭重給他,謝燕鴻終究都接過來了,認真地收在身上。她的目光落到沉默不語的長寧身上,哀哀說道:“好孩子,帶他去吧。”

面對她的眼淚與哀求,長寧有些無措,不知該說什麽。王氏的眼淚簌簌而下,強忍住,說道:“當年是我們對不住你在先,我們......”

王氏欲言又止,最終還是說道:“去吧。”

話音未落,外頭有了動靜,王氏忙說:“先躲躲。”

兩人連忙鉆入花梨木大立櫃裏,掩上櫃門,只留一條小縫。立櫃雖大,但裏面本就有些東西,躲了兩人,局促得很,謝燕鴻緊緊挨在長寧身上,不發一言,臉上還腫著巴掌印。

趕在禁軍前頭進來的是章玉瑛,她眼眶也紅著,擋在王氏前頭,朝禁軍說道:“你們要搜什麽,要往女人家的房間裏搜?”

禁軍得了榮王的命令,並不敢怠慢,恭恭敬敬立在院子裏,但卻一步未退。

王氏反將章玉瑛拉到自己身後,問道:“你怎麽還在?月鷺入宮前給你留了書信......”

章玉瑛手上正捏著那封信,信都被她死死捏著,已經皺了。她手是顫的,聲音也是顫的,聲音裏滿是委屈:“娘,夫妻結發,生同衾,死同穴,他一紙和離書就想把我打發走嗎?”

王氏輕撫她的臉,小聲說道:“不過是權宜之計,你拿著和離書,回家去,避過這一陣,總有團聚之日。”

章玉瑛只是搖頭,她知道王氏這話不過是哄她的。榮王這麽大的陣仗,逼宮謀反,順者昌逆者亡,謝月鷺被召入宮作了人質,就是為了逼謝韜就範,帶頭俯首稱臣。她同樣知道,謝月鷺也好,謝韜也好,都不是這樣的軟骨頭,她又豈能一走了之。

章玉瑛咬了咬牙,捏著謝月鷺寫好的和離書,大步走到窗邊,放在燈上點了。王氏沒攔住,點著的和離書被扔在地上,很快便化為了灰燼。

王氏頓足長嘆,最終還是握著她的手,走出去院子裏,反手掩上房門。

走前,她不經意地回首一眼,與藏在花梨木立櫃裏的謝燕鴻對視一眼。謝燕鴻渾身都在抖,長寧怕他喊出聲來,也怕他沖動沖出去,擡手死死捂住他的嘴,另一手箍住他的腰。

王氏最後看的那一眼,眼裏滿是溫柔,還朝他笑一笑,仿佛在讓他別怕,一如小時候他噩夢驚醒,哄他入睡時那樣。門一闔上,王氏肅然立於數十禁軍之前,聲音清越,泠然不可侵犯。

“我謝家忠君愛國,不曾有過一絲不臣之心,若要抄檢,可有聖旨......”

花梨木大立櫃裏,長寧的眼前就是謝燕鴻的發頂,他感覺自己的手背有熱燙的水珠低落,後知後覺地知道,這是謝燕鴻哭了。他還來不及說些什麽,手就被謝燕鴻拉開了。

謝燕鴻擡手抹了抹臉,背著他,低聲說道:“趁這個時候,快走。”

兩人小心翼翼地從花梨木立櫃中出來,反手掩上櫃門,從後窗翻出去,沿原路出去。

長寧本就少話,謝燕鴻也不講話,正是黎明前天色最黑的時候,兩人一前一後,腳步匆匆地往西城門趕去。城門遍插火把,火光熊熊,五步一人,守衛之森嚴,比平日更甚百倍。

他們停在遠處,一時無法。

謝燕鴻急得左右踱步,看向長寧:“怎麽辦?”

長寧也皺起眉頭,頗覺難辦。若是傍晚那會兒出城還好說,榮王要反,這京師如今肯定守得如同鐵桶一般,不到萬無一失之時,定不會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