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聚散有時

走?走去哪裏?

謝燕鴻不曾想過顏澄這麽快就要離京。

濟王入主京師,顏澄雖然只是其中一面旗,但也算是有功之臣,按謝燕鴻的想法,等濟王正式登基,大封功臣之後,再請辭離開,兩廂滿意,也算是個極好的收場了。

恐隔墻有耳,謝燕鴻忙道:“進來說話吧。”

顏澄只不過跨進來一步,反手將院門掩上,也不進屋裏去,他只是說道:“我母親的車駕在城外等我,我不能久留。”

謝燕鴻小心偷覷他的神情,問道:“公主娘娘,她可還好?”

“不太好。”

在謝燕鴻的心目中,敬陽長公主是宗室裏最尊貴的女子。她是先皇最疼愛的小妹妹,先皇後將她照料大,長嫂如母。先皇疼惜她年紀小小就跟著隨軍四處征伐,登基後先追封父母,再冊封皇後,緊接著就是封她為長公主。

時新的衣料首飾,進貢的奇珍異寶,公主府上總是不缺的。

連帶著顏澄也是在皇帝舅舅的膝頭上長大,皇子們也對敬陽公主尊敬有加。

“有人為難她嗎?”謝燕鴻連忙問道。

顏澄嗤笑一聲,沉聲回答:“那倒不至於,只是爹一病去了,我又遠去朔州,她怎麽挨得住。”

曾經有多風流,跌落谷底之後就有多潦倒。

敬陽公主是帝裔,又是榮王的長輩,榮王並不會明面上為難她。只是拜高踩低的人多,主子一個眼神,下頭的人就知機了。磨搓不至於,但冷嘲熱諷,缺這兒少那兒是常有的事。她顧及著遠在朔州的兒子,自然也不敢硬著來,只能討好榮王。

她知道榮王往年不受看重,遭了不少冷眼,心裏頭是不待見他們這些舊時紅人的,便自請削減了食邑,搬離公主府,想到青城齋宮去齋戒祈福。榮王沒讓,假惺惺地說了些青城太遠,不忍敬陽姑姑跋涉,不如去近些的寶相寺吧。

若真的好心,城內也有不少皇家寺廟道觀,何必挑一個城外的小小寶相寺呢。

敬陽不想和他爭,輕車簡從便去了,當真是日日齋戒抄經,為兒子祈福。直到濟王揮師入京,她總算熬到頭了,濟王從來就最會做樣子,為了表示自己和忤逆犯上的弟弟不同,親自畢恭畢敬地把姑姑迎回來,安排他們母子在宮中見面。

九重宮闕,宮門次第開,顏澄一步一步走進去。

往時他進宮,哪一次不是前簇後擁,碧瓦飛甍盡是尋常景色,如今,他總算靜下心來細看四周。宮裏人煙稀少,剩下的宮人內侍無不行色匆匆,空中還彌漫著木料燒焦之後的刺鼻味道。

領路的是個面生的小內侍,宛如驚弓之鳥,半個字也不敢與顏澄搭話。安置敬陽公主的偏殿門外,站著個仙風道骨的人,一襲素色銀紋的道袍,玉冠瑩潤,映得臉龐也如玉一般,那是陸少微。

方才一聲不吭的小內侍擠出笑來,朝陸少微躬身問安。

顏澄不由得笑了,果然,不論城頭如何變換帝王旗,這些宮人總是如墻頭草一般,最先知道風往哪邊吹。

陸少微朝內侍輕輕頷首,那內侍便知趣地退開去了。

多日未見,在軍中即使碰面了,也不過是頷首打個招呼,如今四目相對,顏澄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麽好了。顏澄立在階下,微微仰頭瞧她,陸少微神閑氣定,說道:“敬陽公主盼著見你,不要耽擱了。”

顏澄心裏忍不住腹誹,果然是陸少微,明明自個兒杵在那兒擋著別人,還要惡人先告狀讓別人不要耽擱了。

“好的。”顏澄說著就要推門進去,陸少微被他噎了一下,撇開頭讓開路來,憑欄遠眺,像是生了悶氣。

門吱嘎一聲旋開了,像一聲遲來的嘆息。

偏殿朝向不好,即便開了門窗,沒有點燈還是有些暗。顏澄的腿像灌了鉛似的,深吸一口氣才鼓足勇氣踏進去。他一眼便見到母親坐在側首,半新不舊的素色衣裙,一頭秀發已然半白,整個人像陷進椅子中去一樣。

敬陽公主猶疑道:“我的兒……是你嗎……”

眼看著她要站起來,顏澄忙上前一步扶住她。敬陽公主的淚簌簌地落下,流過她臉上那些新添的溝壑,她的手捧著顏澄的臉,一點點撫過,當摸到臉上的刺字時,指尖微微顫抖,好像生怕讓他疼。

“娘……是我……”顏澄說道。

“疼嗎?”敬陽公主顫聲問道。

“不疼。”顏澄肯定地說道,“一點兒都不疼。”

敬陽公主捧著他的臉,絮絮說道:“兒啊……你走吧,離京城遠遠的。”

顏澄捏住她的手,說道:“我們一塊兒走。”

等顏澄出來時,陸少微還站在外頭,憑欄遠望,不知道在想什麽。顏澄走過去,立在她旁邊,說道:“你領我去見郡主吧。”

陸少微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