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第2/3頁)

其實在中午和母親的那通電話之前,道裏安的情緒還沒有那麽壞。

在迄今為止的人生裏,道裏安已經經歷了太多的打擊和困境,他早已成為了掌控情緒的舵手,但是母親,伊萬諾娃,永遠都可以輕而易舉地擊碎他的盾。

“中午我給她打電話,你知道我已經很久沒有回家了,可能超過了一年的時間,我不是不想回家,只是……沒有意義你知道嗎。家裏沒有人期待我回去,我不想回家以後只是吃一些機器人做出的營養套餐,也不想一個人在臥室裏渾渾噩噩地睡上幾天……她不需要我,也不想見我……”

這是道裏安這輩子最大的弱點——家庭,或者更具體一些,母親。

道裏安可以忍受馬格門迪的故意忽視或錯誤引導,可以忍受被當做實驗品,可以忍受同事的冷嘲熱諷和朋友的不理解,但他不能忍受母親的冷漠。

雖然道裏安不想用“冷漠”這個詞形容伊萬諾娃,因為從小到大在生活上她都把道裏安照顧得很好,但她似乎永遠也不知道,有時候孩子並不太在意物質上的多少,他們需要的是愛,而伊萬諾娃就像是一台被精準設置的育兒機器,唯獨不會產生愛。

更糟糕的是,隨著年齡的增長,道裏安在和同齡人的比較中發現,正常情況下母親都應該,並且確實愛她們的孩子。

道裏安還記得他當時在通訊裏詢問母親自己是否應該回家時,伊萬諾娃說:“隨便你,家裏沒什麽需要你記掛的,做好你的工作就行。”

聽起來似乎是每個怕孩子擔心自己的母親會說出的話,但道裏安就是能敏感地聽出她話裏的情緒,她是真的不在乎,仿佛對於她而言,道裏安只是個可有可無的陌生人。

道裏安在少年時也曾向伊萬諾娃求助過一些困擾,比如他糟糕的人際關系,但他永遠都會得到相同的回答:

“是你想太多了道裏安,回到你的臥室裏好好休息吧。”

是你想太多了。

沒有這回事。

道裏安你總是這樣胡思亂想。

“她有沒有想過,我只是想回家見見她!”

道裏安高喊出聲,他的嗓子有點啞了,聽起來像兩塊脆弱的玻璃相互摩擦。

“如果這麽不喜歡我,當初為什麽要把我留下?明明父親已經死了,她完全可以把我打掉,和馬格門迪再生幾個真正喜歡的孩子,那麽我存在的意義到底是什麽?!”

道裏安感受到自己在崩潰,那些曾經被他精心建構的理智系統正在分崩離析,碎成一堆一堆不成型的垃圾碎片,像太平洋上的垃圾島。

但忽然——

仿佛紐扣掉落地面的清脆聲響,道裏安看見一枚閃閃發光的小東西從電網的縫隙裏跳出來,砸在了他面前的金屬地板上。

道裏安茫然地愣了幾秒,伸出有些發抖的指尖撿起了那枚小東西。

那是一顆珍珠。

一顆形狀完美的,泛著粉色光澤的球狀珍珠。

道裏安匆忙低下頭,此刻他顧不上思考這顆珍珠是怎麽形成的,他和水池裏凝視著他的人魚對視:“這是送給我的嗎?”

人魚張開嘴巴,發出一些海豚般的尖細鳴叫和咯咯聲,他似乎想對道裏安表達什麽,但道裏安無法理解。最後他甚至激烈地拍打起尾巴,尾鰭卻不小心觸碰到了電網,人魚瞬間遭到了恐怖的電擊,朝水箱底部墜去。

道裏安慌忙沖他大喊:“你還好嗎西爾維?”

人魚翻著肚皮緩緩下沉,道裏安無法形容那一瞬間向他沖擊而來的恐慌,他急忙沖到隔壁,透過玻璃緊緊盯著裏面的人魚,期間差點因為踩到自己扔掉的酒杯而滑倒。

“西爾維?西爾維!”道裏安瘋狂拍打起玻璃,“醒醒!上帝啊!拜托你醒醒!”

就在他話音結束的那一秒,仿佛由於電擊而昏死過去的人魚突然翻了身,靈活地遊到了玻璃前,調皮地沖道裏安揮了揮尾巴尖。

“哦老天!嚇死我了!”道裏安幾乎要喜極而泣,“以後不許再這樣做了聽見沒有!”

西爾維垂著長長的睫毛,用他那裹著白色薄膜的眼睛看著道裏安,一串氣泡從他的嘴裏湧了出來,仿佛是在安慰道裏安,想要他高興。

“真不知道該怎麽說你才好。”道裏安無奈地笑了起來,他攤開掌心,把剛才死死攥在手裏的那枚珍珠攤在兩人面前。

“謝謝你,西爾維,我說真的。”

不得不說,剛才那一場驚嚇讓道裏安完全清醒了,他的心臟跳得飛快,之前那些壓在他胸口上沼澤般煩悶的情緒消失一空。

道裏安就這麽和人魚對視了片刻,他驟然冒出個想法,對西爾維說:“嘿小家夥,你知道自己的人類名字嗎?西爾維,西·爾·維。”

道裏安收起珍珠,用指尖在人魚面前的玻璃上拼寫起字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