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第2/2頁)

道裏安在強迫自己理解這一點,畢竟他感染的是前所未有的新型病毒,從某種角度來說,此刻的他與實驗室裏的小白鼠沒有區別。無論是為了他自己的身體健康,還是為了人類醫學的進步,他都必須得做出點犧牲。

在這間純白色的病房裏,道裏安唯一的消遣就是看新聞。

道裏安重新獲得了一個新的個人終端,通過數據遷移,他找回了大多數的信息,當然不包括研究所的那部分保密內容,而鑒於道裏安曾經的五年都在研究所裏度過,他的個人終端也沒有為他留下多少對過去的提示。

為了填補消失的記憶,道裏安查閱了不少近幾年的新聞,他驚訝地發現海平面竟然已經完全沒過了末日戟的戟尖,人們在恐慌裏哀嚎了一陣子後,視線立刻就被更新鮮的消息拉走了,比如海神教集體跳海,天台難民不幸墜樓……如今道裏安再去搜索相關討論時,公共平台上已經沒有多少人在乎這個了,就像曾經的瑪雅末日預言,人們淡忘了它,甚至開始痛斥起末日戟曾帶給世人無意義的恐慌:

【拜托,海水不過是吞掉了一座雕塑,一個世紀前建立的老古董,僅此而已,要知道我們可是比300年前少了60%的陸地!】

而最近吸引去世人目光的則是不明海洋生物襲擊事件,據報道稱,海洋裏不少“水文氣象站”都遭到了破壞。

人們都在猜測那些海怪發瘋的理由,有人說是海洋裏的核廢料弄壞了它們的腦子。

而道裏安作為這場襲擊事件的親歷者,由於丟失了重要的部分記憶,除了知道那些“水文氣象站”其實是海洋研究所外,並不比其他局外人了解更多內情。

但正是這件事令他在失憶的虛幻中獲得了無比堅硬的沉痛感——他的終端聯系列表裏有數不清的灰色頭像和異常提示,其中包括道裏安的好友大衛和阿刻索夫人。

終端裏的個人賬號伴隨著一個人的一生,即便終端設備丟失,其中的數據也可以在新設備中找回,但如果一個人的頭像顯示灰色,則代表ta已經死亡,而異常提示則表示對方超過一個月沒有使用終端賬號——在如今你甚至可以用終端控制電動牙刷的智能時代中,這幾乎等同於宣告對方失蹤或重傷。

就因為那場可怕的海洋生物襲擊事件。

道裏安對列表裏的大部分名字都感到陌生,他不記得自己如何認識了他們,關系又是否融洽,當那些名字再一次進入道裏安大腦中的記憶區時,它們已經被裹屍布纏了個密不透風。

另一件不得不提的事是,道裏安和伊萬諾娃的通話。

道裏安在獲得終端的第一件事便是向母親發去了通話請求,盡管他們母子之間的關系並不親密也算不上融洽,伊萬諾娃甚至並不關心他的死活,但道裏安習慣這麽做。

在對方接受通訊請求之前,道裏安已經做好了獲得冷遇的準備,然而出乎意料地,道裏安頭一次收獲了母親熱切的問候。

“哦上帝啊,我真高興你沒事,你不知道我看見那則新聞的時候有多麽害怕……哦我很好,你不用擔心我,你只需要照顧好自己……”

道裏安直到通訊結束也沒能從震驚裏恢復,他檢查了剛才的通訊記錄——他沒有找錯聯系人,剛才那則通話的確是伊萬諾娃的聲音,但語氣和腔調則像變了個人似的,道裏安從未見過母親如此關心自己。

大概是因為這次道裏安的經歷格外兇險?

道裏安不確信是否所有的失憶者都像自己一般缺乏安全感,於他而言,世界在瞬息間顛倒,變成了道裏安全然陌生的模樣。

或許身體的不適加重了精神的無助,他變得脆弱敏感,他覺得周圍的一切都怪極了。

頻繁的體檢,抽血和問診。

疼痛的身體器官。

舉止怪異的醫生和父母。

不明海洋生物的襲擊。

……

道裏安感到自己變成了一只誤入繁華街道的老鼠,渺小的他在龐然大物的世界裏驚慌地穿行,時時刻刻都在擔憂人類的腳掌和汽車的輪胎從身體上碾過。

然而命運總是被這樣書寫——要麽不下雨,一下便是傾盆大雨。

道裏安在接受了一周的治療後,開始出現幻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