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消片刻,泥地飛濺的水就把林殊文的鞋子打濕幾分。
他執傘望著擋在門前的這片盎然叢草,猶豫了一下,傘柄橫在瘦弱的肩頭,兩條胳膊一伸,慢慢撥出一條能讓人進出的通道。
石階兩側苔痕青綠,林殊文小心踩著三四階,門檐下結起細網,他左右環顧,沒看到蜘蛛的影子方才暗暗松了口氣。
屋子臨河而建,空間不大。
推開門,灰塵撲面。
入門後先是一個小廳,後邊有個房間。泥墻立著個泛舊發黴的半人高木櫃,兩張桌椅,幾個小凳,內室只擺一張木板搭成的床。
林殊文環視舊屋內的陳設與環境,仰臉盯著頭頂上的一張蜘蛛網,以及墻角四周冒出的雜草,捂緊唇打了個噴嚏。
春日寒意料峭,正值下雨,又在鄉下,陰冷的感覺更甚。
濕潮的空氣減緩了塵土飛揚的情況,林殊文打量這間自己將要居住的屋子,忐忑過後,頗有塵埃落定之感,準備找塊布把床板和桌椅擦幹凈。
他取下掛在肩膀的布包,打開後明顯一愕。
除了幾身衣物和少許幹糧,半袋碎銀不翼而飛。憶起車夫驅馬疾馳的背影,林殊文揣著布包悶聲不語。
雨水連綿,林殊文扯了塊布,在木櫃底下找到個木盆,拎起來放在屋檐底下接水。
房子的烏瓦被開春後連續不止的春雨打得漆黑鋥亮,他先盛水把木盆洗幹凈,再重新裝上清澈的,整盆水搬進屋內,用打濕的布塊沿床板和桌椅擦拭。
做完簡單的活,十根手指冷得發紅,人沒什麽精神。
室內的東西沒幾件,林殊文很快把木具擦了遍,臟水倒去,重新接一盆繼續擦。
他病了些日子,胃口總是不佳。
這會兒在舊房子裏忙活一陣,腹中傳來饑餓感,遂打開幹糧袋子,取出塊巴掌大小的米餅,挑開水囊壺口,就著水一口餅一口水慢慢進食。
上輩子離開林家後他就渾渾噩噩,回到鄉下老屋更是如此,像朵枯敗的花,隨處找個角落迷迷糊糊躺著度日。
那會兒是冷是熱、肚子餓不餓、有沒有生病一概不顧,全然不知照顧自己。
直至此刻,他才帶著幾分清醒的意識,打量親生爹娘留下的房屋。
從錦衣玉食的公子落到此般地步,林殊文已經沒有上輩子那種完全陷落在悲傷裏難以自拔的心緒了。
他環起膝蓋蜷在木板上,板子冷/著屁股,便慢騰騰從布包取出件衣物,墊在身下休息。
舊屋窗外後有個荒廢的小院,雜草瘋長,還有幾株幾年不曾打理的芭蕉。
夜色漸起,一陣接一陣的春雨落在芭蕉葉上,瀝瀝聲響擾得林殊文左右輾轉,墊在床板的衣物卷著身子,像只瘦弱的小貓蜷起。
周遭漆黑,屋子內沒有炭,也沒木柴燒火取暖,林殊文手腳都是冷的。
寒意刺骨,他把布包裏的兩身外衣翻出來裹在身上,不知過了多久,攏緊衣物坐起,手指捂在膝蓋上望著黑洞洞的夜色出神。
一聲春雷乍響,林殊文受驚,很快把臉頰埋進腿間。每逢雷雨交加的時候,尤其夜裏,他就沒辦法睡覺。
在林家時尚有下人陪在屋內壯膽,如今他什麽都沒有了。
*
林殊文內斂安靜,遇到事習慣悶聲。
兩世的離奇經歷讓他看起來有些處變不驚,又或認了命。
他身骨軟散,被遣送回八寶村後沒有立刻出去熟悉周圍環境,沒有和村裏的人打交道,而是在老房子裏睡了足足三日,仿佛患上嗜睡症,昏昏倦倦的,雙眼總睜不開。
這日他迷迷瞪瞪地掀開眼皮,舌尖沿幹澀的嘴角舔舐。
足以容納二三個成年人睡覺的木板床顯得空蕩蕩的,他的身子只占去略小的一方,床尾置放水囊,還有裝幹糧的袋子。
和過去幾日一樣,林殊文拿起水囊,淡色的唇微啟,須臾後,秀凈的眉心擰起。
囊中清水已經見底,幹糧還剩好幾塊。
他口腹之欲淡,生過病胃口更小,余下的餅子時常啃不到半塊就不吃了,水倒喝得多些。
他攏起外衣,低頭認真地把帶子系好,左手攥起水囊,目光越過緊閉的門窗,茫然稍刻,慢騰騰走下床。
天色短暫放晴,許多農戶下田打理莊稼,或到山上,留守在屋舍四周的人很少。
林殊文懷裏抱著水囊,眸光垂下緊盯泥路。他小心繞過積聚的水坑,想到屋後距離不遠的河岸接點水。
右耳微微一動,右側方向傳來竊竊人聲,先幹做完活兒回來的幾個農戶都在閑聊。
“他誰啊……林大成那屋回來的兒子?”
“俺記得大成兒子不長這副模樣的啊。”
“你農活幹多了不知道吧,原來那兒子並非他生的,這個才是。”
“啊?”
“那個被接走的聽說是豐陽縣地主家的獨子,眼前這位才是大成跟他婆娘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