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別在這裏吃東西

“這些全都要換?”我環視四周,粗算了下,院子裏起碼堆了二十幾盆花。

“我一個人換不了這麽多,今天先換一半,剩下的明天再弄。”言官的裝扮雖好看,卻不大方便勞作,摩川說著將塑料花盆放到一旁,熟練地脫下兩只胳膊的袖子束在腰間,露出裏頭窄袖的白衫。

他是個天生的衣架子,肩膀很寬,這樣一束,顯得腰細腿長,比電視裏的明星身材都要好。

“那要不……我幫你?”我摸摸鼻子,主動攬活。

摩川動作一頓,看著地上,有些猶豫:“那多不好意思。”

我已經開始脫外套:“我反正也沒事做,多得是時間。”

說是幫忙,其實我也沒做什麽,不過是往塑料盆裏添一些陶粒,撒一點底肥,再將它遞給摩川。

機械性的操作讓大腦可以分出一部分去想別的事,比如……都說蘭花難養,其實也不見得,還是要看誰養。

以前摩川在宿舍陽台上也種了不少花草,他走後,嚴初文試圖接手,奈何不得要領,反倒成了植物殺手。到大四他離校,死的死,殘的殘,就一盆蘭草還有點生命跡象。

我看著可憐,拿來轉送給了我姥姥。在老太太的精心養護下,蘭草連年開花,生機勃勃,越長越大。

可惜好景不長,沒幾年老太太也不在了,這花就又成了無主之物。

短短蘭生,幾經易手,我對它生出些同病相憐之感,便將它養在了工作室。但不知道是不是養護上有所欠缺,它再沒開過花。

或許,就如“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鮮花也只會為正確的人開放。而我不是它要等的那個人。

“這幾年,你離開過這裏嗎?”在將最後一個花盆遞給摩川時,我突然開口問道。

摩川的手指松松握住盆沿,反問道:“離開去哪兒?”

“外面。這七年,你去過外面嗎?你難道不想去看看這個世界都發生了哪些變化嗎?”我觀察著他表情的變化,進一步問道,“看不同的風景,吃不一樣的食物,和喜歡的人做愛,來去自由,你不想嗎?”

這樣冒失的詰問,無禮至極,我以為他會勃然大怒,他卻只是看著我,再一次反問:“想又能如何?”

我帶著幾分惡劣,以期能刺痛摩川,結果反被他問住了。

他微一用力,從我手中奪過花盆,視線望向後院柴房門前的那棵柏樹,道:“那棵樹或許也想看看外面的世界,但它的根盤踞在此地,早已和這個地方緊密相連,怎麽還能離開?”

他小心翼翼地將蘭草的肉質根須盤進花盆裏,再在它的周邊填上新的陶土,表情看上去沒有一絲憤懣。

“所以,想又能如何。”他的語氣平靜淡漠,毫無波瀾,像冬日裏被冰封的湖水。

我恍然大悟。

“想又能如何”,這不是對我的反問,這就是答案。

張了張口,我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麽,給予一些可行的、有效的建議。可等我把所有“出路”過一遍腦後發現,就像摩川說的,想又能如何呢?

他的身份注定了他不可能擁有來去自由的選擇權。

抿住雙唇,我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我們的對話也到此為止。

盆換完了,沒有再待下去的理由,我拍拍手上的灰,穿上衣服準備走人。

“等等。”摩川叫住我,讓我在這兒等一會兒。

他轉身進了廚房,沒多久端著只簸箕出來。裏頭盛了幾只圓滾滾的吊柿子,紅橙橙的表皮外頭覆著薄薄的霜,模樣格外喜人。

“謝禮。”他言簡意賅。

“行。”我也不跟他客氣,直接上手去接,那簸箕卻一下子讓開了。

一條雪白的帕子遞到我面前,往我沾了灰泥的手指上湊了湊,意思不言而喻。

“講究。”我扯扯唇角,捏住帕子一端沒好氣地一扯,揉紙團那麽將它捏在掌心裏揉搓幾下,很快還給了摩川。

摩川盯著那團“花菜”,眉間微微蹙了蹙,但最後還是將其拿了回去。

棉織物柔軟的觸感從指間輕輕劃過,我蜷了蜷手指,忍著癢意沒有收手。

下一刻,盛著柿子的簸箕再次端到我面前,這次我終於可以拿走它了。

“走了。”隨便打了個招呼我就往外走,等一口氣往下走了十幾米,回望身後,發現摩川站在長階盡頭,竟是送到了門外。

禮數倒是無論對誰都這麽周全。

我擺擺手,示意他回去。他沒有動,仍然垂眼立在那兒。

這裏的人大多膚色較深,連嚴初文這幾年都明顯黑了不少,但無論七年前還是七年後,摩川的膚色都呈現出一種再怎麽曬太陽也捂不暖的冷白。

他站在那座古老的寺廟前,整個人幾乎要與背後的白墻融為一體。

不。我收回目光,繼續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