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你好好當你的頻伽吧(第4/5頁)

我總是在設想,如果我是他,是絕不可能忍受那道破門的。

可如果我是他,誰又敢這麽對我呢?

他不是不能踹爛那道門,丟掉那把鎖,只是出去了,也並沒有什麽不同,故而只能逼迫自己習慣孤寂,忍受黑暗。

我觀察著他的表情,猝不及防問出了一個截然無關的問題:“七年前,我知道你退學後給你打過一個電話,電話裏,你最後用層祿語說了一句話,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那年暑假,我從嚴初文處得知他要退學回厝巖崧後,給他打了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電話。

那通電話不算長,也沒什麽重要的內容。我斷定他會後悔,不明白他為什麽放棄唾手可得的自由。

他沉默許久,告訴我:“這是我的人生,柏胤。”

這是他的人生,他的選擇,我不該幹涉,更無權置喙。

那天我也如今天這般,醍醐灌頂,如聞棒喝。

震驚之余,我笑出聲:“那好,那我就祝你前程似錦,步步清風,和你的山君相親相愛,永遠不分離。”

面對我的譏諷,他沒有惱怒,而是平靜地回了我一句層祿語後,掛斷了電話。

那時候我完全就是個層祿語小白,根本不知道他是罵我還是誇我,而等我能熟練掌握這門異族語言後,那句話早已在記憶中支離破碎,再也拼湊不出原來的樣子。

這次來棚葛,我本想找個機會問清楚的,誰想一拖再拖,拖到他竟然止語了。

摩川聽到我的問題,眉梢微動,擡眸看向我,但沒有要拿手機作答的意思。

“我們再比一局,我贏了你告訴我,我輸了……捐二十萬。”我抓了一把棋子放在棋盤上,繼續以利誘之,這次摩川卻沒有再上勾。

他直接站起身,不想再跟我玩這弱智遊戲。我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住他,“嘩啦啦”,我們之間的棋盤、棋子驟然翻倒,摔到地上,一時狼藉一片。

“摩川!”我沉下臉,五指收緊,整條手臂都因過於用力而顫抖。

他垂眸睨著我,依稀間,仿佛與蓮台上那座金色的鹿神像重合了。他睥睨著我,就如鹿神睥睨著眾生,無悲無喜,冷漠無匹。

手臂一點點抽離,最後一角袖子滑過我的指尖,我徒勞抓握著,卻再也沒能碰觸到他。

摩川彎腰拾起地上的手機,寂靜的殿宇響起敲打電子鍵盤的聲音,片刻後,他將手機還給我。

“忘了。你回去吧。”他簡單粗暴地用兩個字將我打發,然後請我離開。

五指緊握成拳,我瞪著他,一掌重重拍在幾上,帶著幾分惱怒拂袖而去。

第二天,我是晚上的飛機,但棚葛離機場還要兩個小時路程,為防路上有變,我吃過午飯就啟程了。

將行李放到車上,嚴初文一腳油門,沒兩分鐘又停了下來。

我見他停在前往鹿王廟的長階下,不明所以地看向他:“停這幹嘛?還有人啊?”

“好歹相識一場,走了不用去打個招呼嗎?”嚴初文指了指上頭。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長階盡頭若隱若現的莊嚴廟宇。一咬牙,還是拉開車門下了車。

“你等我十分鐘,我打個招呼馬上回來!”

三步並作兩步,上千節的台階,我沒幾分鐘就跑到了。而非常巧合的是,我快跑到山頂時,摩川竟然正好也從大門裏出來。

我們在看到對方的第一時間就各自停下,沒有再往前走。

“我要走了。”我停在幾米外的台階上,仰頭注視他,想說的有很多,輾轉於齒間,吐出來的卻只有這四個字。

我來時,他就像一名不染凡塵的神祇,聖潔端莊;我走時,他仍然像這世間所有神靈一樣,不言不語,無欲無求。

我的到來……沒有改變任何東西。

“……就這樣吧,再見了。”我沒有再靠近,與他告別後,轉身就要走。

就在這時,他往前走了兩步,朝我伸出手,將什麽東西遞了過來。

我定睛一看,是幾張對折的百元大鈔。我立刻明白過來,這是要還我醫院那天的錢。

盯著那幾張紅票子,我既覺得合理又覺得有些荒唐,喃喃道:“你他媽竟然還記得要還我錢……”

我往上又走了幾步,伸出手,捏住那疊鈔票,笑了:“咱倆之間,就是要幹幹凈凈,誰也不欠誰是嗎?”

他保持緘默,緩緩松開了手。而在他松手的一刹那,不甘到達頂點,我幾步上前,在他完全沒有反應過來前,發狠似的一把抱住了他。

這是個單方面的擁抱,也是個訣別的擁抱。

“我這次走了,大概率不會再來了,你好好當你的頻伽吧。”

能感覺到他擡了擡手,似乎想要推開我,但不知為何臨了還是隱忍下來,任我冒犯。

鼻尖蹭過他的耳廓,我慢慢退開,強迫自己不再看他,疾步往山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