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chapter 14(第3/3頁)

她父親說,幾十年前這裏很繁榮。鐵橋寬闊氣派,橋下河水清清。不遠處的鐵路橋上,總有拉鋼的火車鳴笛經過。南大門人進人出,北碼頭船來船往。

但她還很小的時候,船廠就倒閉了。這塊地本就是江邊沙洲,土質疏松,不適合建高樓,便一直廢棄在這裏。

秋季晝夜溫差大,黎裏只穿了件T恤和外套,有點冷。她朝橋下望一眼,河水渾濁,快見底了。

過了橋,路燈留在身後,只剩月光。

沿著林中舊道又走大概一百米,到了船廠大門。說是大門,只剩兩堆破損的磚砌門柱,門早不知去哪兒了,圍墻也只剩斷壁。

小時候,她常跟爸爸媽媽還有黎輝來這兒玩。有時候,一家四口晚飯後沿著江堤散步過來;有時候是周末,爸爸釣魚,媽媽撿石頭,她跟黎輝在廢廠房和廢船裏捉迷藏;還有的時候,只有黎輝跟她兩個人。

兄妹倆也不幹什麽,把船廠走一圈,門崗,閘門,生產區,車間,駁船……邊走邊踢踢碎石聊聊天。

那時她話不少,尤其在哥哥面前。黎輝一點不煩她。她說什麽他都聽,她問什麽他都答。

還有的時候,他們會爬到高高的龍門吊上去,眺望江水,什麽也不講。

在江州,只有涼溪橋船廠這兒能看到長江的拐彎,像一個彎彎的勾。

黎輝入獄後,黎裏再沒來過這兒。一晃四年多了。

空中只有半輪月,月色朦朧。曾經熟悉的各處建築在夜色中影影幢幢。黎裏不覺害怕,只是江風呼嘯,更冷了,臉被風吹得冰涼。

她一直走到江邊的龍門吊旁,想沿樓梯爬上去。但樓梯口拿鐵絲封住了。

她擡頭望一眼夜幕下巨大的高高的吊頂,風把頭發吹到眼睛裏,刺疼。

她抱著自己,靠著鋼架坐到地上。不遠處,一艘夜行的貨船從江上駛過,船燈像浮在夜幕中的一顆星。

世界很靜,只有風聲。

突然,手機響了一下。

是吳曉轉來的紅包,黎裏手指冷得發顫,點開,到賬100元。

她盯著那個數字看了很久,看到屏幕暗下去。

她縮起雙腿,埋下腦袋。

要是爸爸和哥哥還在身邊,她也不至於……

壓悶,窒息。

她希望能發泄點什麽,但她發不出一絲聲音,眼角都是幹燥的。

她只是坐在地上,埋頭緊緊抱著自己,縮成一個嬰兒的姿勢;像被丟在天地間的棄兒。

可忽然,風中傳來一陣悠然的笛聲。音樂刺破冷夜,溫柔而輕盈,像一雙溫暖的手撫了撫她的頭。

她緩緩睜開眼。

笛聲絲絲縷縷,在寂靜的夜裏格外空靈,是吹笛人自行改編的《渡月橋思君》。恰是她此刻心跡。

吹笛人似懂她心意,笛聲格外悠揚纏綿,春風細雨般,似思念,訴懷,又似安慰,悲憫。那情緒太過飽滿,竟將她心緒完全牽入進去。

曲子轉入高.潮的一瞬,她突然看見晝思夜念的親人朝她飛奔而來,緊擁她入懷。

刹那間,淚水奪眶而出。

她不可自抑,哭出了聲音。

歷經歲月侵蝕的廢廠佇立月下,任江風吹著,笛聲飄揚。

她漸漸不哭了,聽那笛聲似近收尾,曲調恣意,溫柔中帶了力量,像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音符止了。

天地回歸安靜,只剩風聲。她卻仍像被笛聲擁在懷中,溫暖而放松。

她朝笛聲方向望去。

十幾米開外,是船廠西側的圍墻,墻上墻下雜草叢生。

有一處墻體坍塌,磚塊堆了一地。

黎裏走過去。

圍墻外一排分不清年歲的舊瓦房。有的窗破了,瓦頂垮了,不住人了。但其中一棟屋裏頭亮著燈。

她爬上碎石堆,腳下一踩,一大堆碎石嘩啦倒下去。她趕緊扒拉著墻站穩。

屋裏人似聽見了響,窗戶上光影晃動了一下。

下一秒,小屋的燈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