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兒啊

話到這時,裴笑才恍然大悟。

“怪不得老太太搬到竹院後,就常常往心湖去,一坐就是大半天,也不跟小輩們說笑了。”

誰能想到竟然會是這個原因。

晏三合看了裴笑一眼,聲音再次響起。

“她看的是心湖,心裏想的是北倉河,還有那個脊梁骨始終挺拔的少年。

她從前有多崇拜、多仰望那個少年,現在就有多痛恨、厭惡自己的怯懦。

可她沒有辦法不怯懦,季府二百多條人命都壓在她身上,她害怕啊!

所以她只有用這種方式,讓自己的良心不那麽難受,夜裏的覺才能睡得稍稍安穩一些。”

晏三合的腦海裏,有光影輕輕落下。

老太太在心湖邊坐著,把自己坐成一塊石頭,沒有人知道她心裏正經歷著怎樣的山崩海嘯。

甚至連陳媽都以為,老太太悠閑的曬著太陽,品著香茗,正頤享天年。

晏三合忽生了感慨似的。

“多麽的可笑啊,一個震驚朝野的驚天大案,首先窺破真相的,竟然是位大字不識,大門不出的內宅老太太。”

謝知非和裴笑聽到這話,不由自主地對視一眼。

何止可笑,還真他娘的操蛋!

短暫的沉默後,晏三合又開口。

“老太太這人年輕的時候,就話少心思重,鄭家案子發生時她已經快六十,活到她那個份上,想得會比別人多。”

“母親想到了什麽?”

季陵川此刻已經像半個死人一樣,連說話都奄奄一息。

晏三合:“她在想一件事:為什麽四部聯手查案,最後案子還弄錯了?又是什麽原因弄錯?”

謝知非突然冷笑,“她想不明白的,沒有人能想明白。”

“對,她根本想不明白。”

晏三合偏過頭,謝知非正凝望著她,“但她能想明白另一件事。”

謝知非:“是什麽?”

晏三合挪開視線,看著地上的季陵川,又再次蹲了下去,一字一句。

“她想明白了這案子的水很深,她想明白了為官場的水很深;她更想明白了做官很危險。”

季陵川的臉色,肉眼可見的煞白一片。

他滿臉錯愕的看著晏三合。

“晏,晏姑娘,你在說什麽,你能不能……能不能慢點說。”

“你說過,她讓你們兄弟二人離張家遠一點,這是為什麽?”

“……”

季陵川張著嘴,連呼吸都忘了。

“張家是前太太張氏的娘家,更是太子妃的娘家,她從來不敢過問你們和張家之間的任何事情。

為什麽到老了,反而要你們和張家離得遠一些?”

晏三合深深勻一口氣。

“她強烈反對寧氏的女兒去給太子做妾,甚至不惜用絕食來威脅?季陵川,她連你的婚事都沒有過問,為什麽會過問孫女的?”

季陵川突然手腳並用的從地上爬起來,惡狠狠的瞪著晏三合,撕心裂肺的怒吼道:

“你到底想說什麽?”

“我想說什麽,你還不明白嗎?還是不想承認?”

季陵川不由打了個寒顫。

“她為什麽反反復復說,季家的富貴已經滔天了?為什麽說樹高多危風?為什麽說人這一輩子都有定數? ”

“你的意思是……”

裴笑突然沖過來,蹲下,一把抓住晏三合的胳膊。

“我外祖母因為吳關月被冤枉,怕有朝一日季家也會落得如此下場?”

晏三合看著裴笑,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迸。

“你外祖母因為鄭家的案子,想到吳關月;因為吳關月的被冤枉,想到京城的官場;因為官場的可怕,而擔心身在官場裏的兒子。”

“這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啊啊……”

季陵川突然失聲痛哭起來,一邊哭,一邊支離破碎地嘶喊道:“她……她……連字都不識,她,她……”

“她有腦子,也長眼睛。”

晏三合目光森冷無比。

“她當過家,知道一斤米多少錢;

季家一個月收入多少,開支多少;

知道季家在外頭有多少產業,也知道你們兄弟幾個每年能掙多少銀子回來;

她天天坐在心湖邊,挖一個心湖要多少銀子,她心裏算得出;

家裏飯桌上吃什麽,衣服穿什麽,又添了多少個下人,迎來送往的排場有多大,她心裏都有杆秤。

當她發現季家吃的、喝的、用的越來越奢侈;當她發現你季陵川暗中貪汙,在替張家斂財時,她還有什麽想不到?”

晏三合冷冷笑了。

“或許她還想得更多,她想到了太子與漢王之爭;

她想到了兒子是太子的人;

她想到有朝一日,兒子會不會也因為某些原因,成為下一個被冤枉的吳關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