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左右

滂沱的大雨中,三爺走進四條巷。

巷子裏空無一人,幾道閃電照亮了前方的青石路,也照亮了遠處的那棵枯樹。

小右,是妹妹的乳名,這個名字是爹起的。

爹常說人生在世,不過是一左一右,一前一後,一進一退,一悲一喜。

他還常說,他有一兒一女,湊成個好字,此生再沒什麽遺憾了,唯一的遺憾是,將來小右要嫁人。

爹說這話的時候,娘總不耐煩聽,悄無聲息的回了廂房,留下他和小右,在邊上陪著。

爹在鄭家就是個窩囊廢,根本沒有人瞧得起,他們住的海棠院,就好比冷宮,一年到頭也不見有人來。

“爹,誰說小右要嫁人?”

小丫頭十分老成道:“我都認真看過了,來來回回的人,沒有一個比得上爹,連我哥都比不上。”

他在邊上急得直跳腳,心說祖宗啊,你這來來回回四個字,咱們爬樹的事兒還瞞得住嗎?

“爹,我今天畫了一副畫,你瞧瞧好看不?”

小丫頭十分會岔開話題,獻寶似的拿出一副畫,畫上是他,正在舞刀,寥寥幾筆,他骨子裏藏著的懶怠呼之欲出。

爹一看,臉就沉下來。

他趕緊乖乖走到院外,拿起墻角的大刀,把白天偷的懶補上。

一邊舞,一邊把那小丫頭片子罵個狗血淋頭,心說再陪她爬樹,再哄她睡覺,他就是小狗。

小狗跟出來,坐在門檻上,兩手托著下巴,嘴裏念念有詞。

“哥,咱們海棠院的出頭之日,就看你的了……”

“不對,也看我。在我的督促下,你一定能成為指揮千軍萬馬的大將軍……”

“哥,你好好練吧,否則,我壓力好大的……”

你還壓力大?

他心說趕緊的吧,給這丫頭找個婆家,早點嫁出去,不能砸手上,爛鍋裏。

回憶戛然而止。

謝知非看著遠處的枯樹,突然飛奔起來,隨即腳在墻壁上點幾下,人已經躍上了墻頭。

風,更猛;

雨,更大了。

沉重的雨點墜進昏重疲頓的腦子裏,謝知非縱身一跳,跳在樹上,又順著樹往下爬,穩穩的落在院子裏。

依舊是斷壁殘垣;

依舊是一片狼藉。

謝知非抹了一把臉上的水,茫然地看著眼前的一切,想不明白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鄭家的屍體沒有多一條,沒有少一條,她是像他一樣,魂魄落進了另一個人的身體裏?

不對!

如果是這樣,那她為什麽會對鄭家的事情那樣淡漠和冷靜,像一個完全不相幹的陌生人?

如此刻骨銘心的痛和恨,她不該忘!

或者……她原本就沒有死。

那麽,是誰救下的她?

那個原本屬於鄭淮右的屍體,又是誰的呢?

她是怎麽活下來的?

她為什麽忘記了從前的事?

她一個姑娘家為什麽要替死人化念解魔?

是誰教的她?

謝知非毫無血色的面容上睜著一雙愁淒的眼睛,閉目,睜目,乞求無邊的夜色能降下一點點天光,好讓他能迅速看清這團迷霧。

然而,不僅沒有天光,雨打得他連眼睛都睜不開。

“哈哈哈哈哈……”

他突然大笑起來,貼在謝三爺臉上九年的面具緩緩裂開,隱約透出快意和瘋狂來。

管他這團迷霧裏面是什麽,反正我不是孤魂野鬼一個了。

淮右來了。

她是我的妹妹。

她還活著。

女大十八變,她原來長那樣。

可真好看啊!

笑著,笑著,眼淚落了下來。

怪不得,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覺得熟悉。

他從來不是好奇的性子,派人去雲南府,安徽府追根溯源,不該是他幹的事,謝三爺懶惰成性。

怪不得他想哄她,想逗她,想狠狠欺負她。

謝三爺是個短命鬼,這麽些年只和明亭,懷仁廝混過,連杜依雲都避之不及,而她剩下的那一口飯,他竟然想去吃掉。

怪不得她病了他會急,她傷了他會痛,她眉頭一蹙,他豁出去這張臉皮,也想替她把眉頭撫平了。

說得通了;

都說得通了。

謝知非又在心裏嘆出一口氣,我竟然喜歡上了我的妹妹,我差一點就釀成了大錯。

想到這裏,他的眼淚開始啪嗒啪嗒地掉,掉了一會,他又哈哈大笑起來。

像一個被逼上絕路的瘋子。

……

謝府裏,朱青快急瘋了,謝總管也快急瘋了。

今兒這日子是撞邪了嗎?

晏姑娘出事不說,三爺也不見了,整個謝府竟然沒有一個人知道三爺去了哪裏?

謝總管恨不得拿根繩子把自己勒死算了。

七月十四鬼門大開,萬一三爺有個三長兩短,自己這條老命也只能跳糞坑裏淹死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