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0章 放過

晏三合跨進門檻,新帝坐在書案後,正低頭看著什麽。

這人長相甚至可以用臃腫來形容,和太子趙亦時身上的器宇軒昂比起來,差了不止一星半點。

趙彥洛——按輩分論起來,她該叫他一聲堂兄。

晏三合此刻沒有太多的害怕。

禪月大師用十年性命換她生機,最後功德圓滿,化作一道佛光駕鶴西去,佛光讓她的身份暴露,引出災禍,如此輪回,也是因果。

晏三合上前幾步,跪地見禮,“民女晏三合叩見陛下。”

身後兩人在她身邊一左一右跪下。

沒有人叫他們起來,趙彥洛仿佛沉浸在手上的那份書卷上,忘了周遭的一切。

殿內靜得,只聽見三人一起一伏的呼吸聲。

晏三合雖不害怕自己的生死,卻最擔心身邊的兩人,若真到了生死那一刻,她心想無論如何都要先保住他們。

而謝知非心裏想的卻是:反正逃不脫,能和那丫頭同生共死,也是件好事,但無論如何要把謝家摘出來,把明亭撇幹凈。

謝家養他十年,除謝道之外,娘和大哥大嫂他們總是無辜的,明亭就更不用說了。

裴明亭眼下正處於天人交戰的狀態。

真後悔啊,小爺到死了還是只童子雞;

會不會老天爺看在他是童子雞的份上,下輩子再讓他投個好胎?

如果投個好胎,能不能長得孔武有力一點,回頭遇著了李大俠,也好讓她一見傾心不是?

一盞茶過去了,兩盞茶過去了,偌大的宮殿裏沒有一絲聲音,連空氣都凝固的。

世上有很多泰山崩於前而巋然不動的人,但不包括地上的三人。

三人都有軟肋。

當冷汗將他們的裏衣都打濕時,書案後的趙彥洛才擡起頭。

“都擡起頭來。”

三人不敢違令,一起擡頭。

趙彥洛看著其中一張臉,深深地蹙起了眉頭。

謝知非一看皇帝蹙眉,最後一絲僥幸也無,面色刹那間煞白。

裴笑在心裏哀嚎:完蛋,死定了。

晏三合的腦海裏卻莫名的浮現出一副畫面,儒雅的男子手拿刻刀,一筆一筆在白玉上刻下“陶陶”二字。

他兩條眉很平和的舒展著,什麽千裏江山,什麽萬世偉業,似乎都不如眼前的這一方白玉來得重要。

她心裏反而生出了一絲僥幸。

僥幸最後坐在龍椅上的,不是他,若是,他到死只怕那兩條眉都舒展不開來。

想到這裏,晏三合鼓足勇氣,挺起胸膛,“陛下召民女前來,不知有何要事?”

民女?

趙彥洛望著她,無聲冷笑。

這冷笑顫動了晏三合的眼睫。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到這裏,她終於切身體會到,為什麽他寧肯死,也要冒險反一反。

是因為不想做這個砧板上的魚,生死都由上位者拿捏著,半分由不得自己。

“這是他最後的一點傲骨,我是他唯一活著的女兒。”

晏三合在心裏對自己說了這樣一句話後,堅定開口。

“我一介孤女,既無作奸,又無犯科,敢問陛下,為何冷笑?”

趙彥洛並不說話,肥胖的手指一下一下點在書案上,仿佛是地獄裏的閻羅王,手指一點,判定凡人生死。

長久的沉默,就像鈍刀子割肉,一刀一刀淩遲著晏三合好不容易滋生出來的勇氣。

她終於發現,自己空有一腔傲骨,卻沒有與上位者對峙的資本。

皇權之下,她只是一只螻蟻。

晏三合臉上細微的表情,瞞不過高高在上的趙彥洛,當看到她眼睛閃過一絲惶恐時,趙彥洛終於開口。

“你說為何?”

四個字,晏三合心裏反復揣摩了好幾遍,才回答道:

“民女不知。”

“好一個民女不知。”

趙彥洛面色陰郁,聲音冷沉:“死字怎麽寫,知道不知道?”

話落,三人的身體同時一顫。

小裴爺甚至感覺脖子上一涼,嚇得整個人伏倒在地。

晏三合余光掃見,眼睛裏泛起了些許紅光。

怪不得趙家的人個個都要爭那位子,那位置是天下人的主宰,便是抄家滅族,也要道一聲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死最初的寫法是活人跪坐在枯骨之旁,後來小篆整齊化,寫作‘死’。”

她聲音說不出的悲涼。

“死,澌也,人所離也,意思是精氣窮盡,人的形體與魂魄相離,也意味著生命終結。

死與生不可調和,故又引申為勢不兩立,如‘死敵’、‘死對頭,’‘你死我活’。”

“你還說漏了一點。”

趙彥洛眼中寒光一閃而過,一字一句:“死,還可以用來表示道路堵塞,如‘死路一條’。”

掌心的冷汗即刻再度冒出,晏三合面容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