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壓力

汴軍大營之內,隨軍要籍、法直官一齊出動,軍士們紛紛回營,不得喧嘩,嚴禁走動。

前幾日連續兩次進攻嘗試,計損失了四百余騎、一千七百余步卒,夫子也死傷千余,以河陽本地丁壯為主。

損失不是很大,而且死傷的步卒全是堅銳軍的。作為試探性攻擊來說,完全可以接受。

龐師古正與諸將商討,怎麽啃破夏賊這個看似很嚴密的防禦體系呢,結果來了這麽一出,頓時讓他有些下不來台。

尤其是邵樹德還說了一句“龐師古造反”之類的誅心之語,雖然已經第一時間封鎖流言,但這種事怎麽可能禁得住呢?

龐師古不信軍中沒有直接向汴州匯報的軍將、文吏,這事多半很快就能傳到東平郡王的耳朵裏,他會怎麽看?

龐師古當然不會認為邵賊一句話就能影響東平郡王對自己的看法。如果大帥真那樣,也不可能打下如今偌大的地盤。但有些事情,最好還是防微杜漸,此時或許無礙,可萬一將來發生了什麽別的事,就可能會被人翻舊賬,那可就要命了。

但十萬大軍付於己手,萬萬不能因怒興兵。

如何抉擇,委實難也。龐師古陷入了沉思之中。

諸將已經分至各營,龐師古身邊除了親兵親將、行營文吏之外,級別最高的數蕭符、康延孝二人了。

康延孝是河東降人,這幾年升官的速度有些快,其中原因如何,各人有各人的看法。但比較流行的觀點是,東平郡王開始慢慢啟用外鎮降官降將,對元從老人多有提防。

宣武軍頭號大將朱珍何在?

東平郡王初鎮宣武,朱珍為其梳理舊軍,選將練兵,沒出大的差錯。

這不是什麽簡單的活計。宣武舊軍雖遭黃巢、秦宗權打擊,軍力受損,但還是一股龐大的勢力。朱珍收攏被秦宗權擊破的各州軍隊潰兵,這些人無根無基,無復雜的內部利益鏈條,由東平郡王帶過來的五百元從消化,基本盤一下子就有了,反過來再慢慢消化舊軍,功莫大焉。

秦宗權圍攻汴州的關鍵時刻,朱珍從青州募兵萬人而回,殺了蔡賊一個措手不及,立下奇功。隨後收編蔡人,重新編練,擊破秦宗權後,大力整頓,皆出於珍手,為此還推薦了五十多員將領給東平郡王。

滑州內亂,朱珍率軍雪夜行軍,趁敵不備,翻城而入,執滑帥安師儒,搶在朱瑄之前吞並義成鎮。

攻魏博,連戰連勝,魏博衙軍精銳豹子軍兩千人被朱珍殺盡。

攻時溥,決定性的吳康鎮之戰,一仗重創徐鎮主力,也是朱珍打的。

攻朱瑄,連下曹、濮二州,只在攻鄆州時,因敵人詐降,朱珍輕信,這才敗了一場。

如此赫赫戰功,現在居然“高升”忠武節度副使,不再領兵了。

康延孝對此只是笑笑,龐師古此時,會不會想起朱珍呢?

他不想說話,只靜觀其變。

“都將,孫子曰‘將不可以慍而致戰’,邵賊引兵挑釁,顯然計窮矣。”蕭符突然說道:“河清之地,甚是麻煩。賊軍據城一,據寨三,互為犄角,自相援應,攻之不易也。”

龐師古沉默不語。

“都將難道忘了彭城之戰?”見龐師古不說話,蕭符稍稍有些急躁,立刻拿龐師古剛打贏的徐州之戰舉例:“都將領兵攻徐州,也是先拔了城外的石佛山寨,這才令徐兵不敢出城,終滅時溥。今外寨不平,如何圍城?”

康延孝驚訝地看了一眼蕭符。

汴州城中有人傳言,說蕭符與蕭遘、蕭蘧兄弟勾連,陰附樹德。東平郡王不信,康延孝卻將信將疑。如今看來,蕭符是真的忠於東平郡王,那些不過是嫉妒毀謗之語罷了。

“其實,東平郡王如何不知兵?河清這個樣子,換他人而來,也是一般打法。”良久之後,龐師古終於說話了,他的臉上無甚表情,嗓門還算洪亮,只聽他說道:“邵賊今日激我,我又豈能如他意?不過,軍心士氣不可墮,一會便傳令諸營,分發酒肉,鼓舞士氣,明日直攻賊軍西北營壘。”

“都將,若河清縣出城救援,則何如?”蕭符一聽感覺糟糕。

龐師古嘴裏說著不能上邵賊的當,但又是分發酒肉,又是發大兵攻營壘,明顯還是著了道啊。

“當然不能讓夏賊如意了。”龐師古信心十足地說道:“我自有定計。”

蕭符想說些什麽,但事到臨頭,重重嘆了一口氣。

龐都將也難!

今日之事,若大帥親在營中,多半不以為意,一笑置之。東平郡王那臉皮——呃,東平郡王不輕易動怒,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什麽挑釁、毀謗,一概無用。

但龐師古不敢這麽想。

正所謂主憂臣辱,主辱臣死。邵樹德如此囂張,龐師古又是個極為忠心的,若沒點表示就有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