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南下與僧侶

潞州城被圍得並不嚴實,因為進攻方的兵力不足。但即便如此,守軍依然不敢出戰。

他們在城內等了一個多月,都沒等來招撫的使者,反倒是清塞、岢嵐等軍不間斷的進攻。見此情形,守軍愈發絕望。

張萬進散盡家財,同時默許士兵劫掠全城,才堪堪壓下騷動——其實,澤潞二州已經沒多少財貨可劫掠了。

史建瑭現在則很有主人翁意識。

他已經是天子的人了!

沒看到聖人賞賜的駿馬、鎧甲、披風、寶劍麽?沙陀三部也不一樣了,他們現在是天子私兵,不歸朝廷節制,不聽樞密院調遣,自籌糧餉,自備器械,自己訓練。

他得替聖人好好看著清塞軍。

昨日城內有使者趁夜出城,欲聯絡攻城的清塞軍一起造反,結果半途被沙陀兵逮住。一番拷打之後,什麽都招了。

史建瑭已經把大營移到了城東,離清塞軍遠著點,他是真擔心有人趁機作亂。

建極六年六月初九,保寧軍出晉陽,過洞渦水,沿著蔣谷大道南行,越軒車嶺,過昂車關,中經松門嶺、三垂岡,抵達潞州理所上黨城北。

看到各部軍士在猛攻潞州之時,保寧軍上下都有兔死狐悲之感。

李存賢大駭,第二天帶著部隊南下,一直過了潞州南六十裏的長平關後,才稍稍松了一口氣,因為這裏已經是經略軍的駐地了,他們剛剛撲滅了高平縣的一場小叛亂,殺千余人,主力屯駐於澤州境內。

十三日午後,保寧軍抵達高平縣,休整一日。

李存賢登上一處山坡,俯瞰位於山間盆地內的城市。

“澤州被夏人拿走了,惜哉。”李存賢嘆道。

“軍使慎言。”李嗣肱提醒道:“而今我等皆是夏人。”

“也是。”李存賢自失一笑。

他本是河南許州人。巢至河南時,被征丁入伍,李克用大軍殺至陳許間,連破巢賊,彼時還叫王賢的李存賢仰慕克用風采,投奔過去,被收為養子。

“澤州劃歸直隸道,太行陘為朝廷所據,從今往後,河東割據不易。爾等當息了那些小心思,專心為朝廷廝殺,富貴須不比以往少了。”李存賢轉頭看著跟在身後的將校、親兵們,說道。

其實,前唐設立河陽鎮的時候,澤州一度來屬。河陽最鼎盛時,轄有懷、衛、相、澤四州(當時孟州還沒設立),後來相衛罷去,澤州仍留在河陽鎮。

直到昭義軍造反時攻取澤州,這才無奈失去,但朝廷在區劃上一直不肯把澤州劃歸昭義鎮,不承認既成事實,直到黃巢之亂後權威大喪,才不情不願地補了一道手續。

可以這麽說,艱難以後,澤州歸屬的每一次變更,都代表著中央朝廷的興衰和強勢與否。

如今,澤州又離開河東了。

“軍使說得是。”李嗣肱站出來附和道:“昨日接到濮州書信,兄長在信中直言,濮州安定數年,百姓皆言此為今上之德。又,河北平定之後,濮州作為黃河渡口,商旅漸繁,日子是一天比一天好過。他在那邊宦囊豐厚,已在城外覓地起屋,將來即便遷轉他處,濮州這處宅子也不準備讓出去了,留一子於此開枝散葉就好。”

“濮州真那麽富?”有人問道:“朱全忠、朱瑄、朱瑾反復拉鋸的地方,能有那麽好?”

“何止!”又有人說道:“邵賊——”

“邵賊”二字一出,人人側目。

此人尷尬地笑了笑,道:“邵樹德的飛龍軍長期在濮州活動,那幫人也挺能禍害的。”

李存賢瞪了這位軍將一眼。公然直呼天子名諱,還有一點敬畏嗎?

不過他也不太敢處理此人,因為軍中太多人這樣做了,一旦處理,保不齊有人造反,他性命堪憂,因此只能警告一番。

軍將接受了警告,繼續說道:“這才七八年時間,濮州就恢復了?”

“恢復得再不好,能有澤潞差麽?”突然之間,有人冷冷說了一句。

呃,這句話確實夠“冷”的,一下子把天聊死了。

李嗣肱見狀,哈哈一笑,道:“金副將說得沒錯,河東就這麽點地方,澤潞也榨不出什麽油水了。可笑那張萬進不知好歹,妄圖割據潞州。我便要問了,即便朝廷捏著鼻子認了,讓他當潞州刺史,一年又能得幾個錢?”

“這話說得在理。”李存賢嘆道:“我等武夫,提頭賣命,不就是為了家宅、錢財和女人麽?投了夏國,這些都會有,何必再反呢?南下之後,諸位靈醒著點。軍中如果有謠言傳播,立刻阻止並上報。有人串聯,剛出苗頭之時,就要上報。石紹雍什麽下場,沒人不知道吧?今上是厚道人,觀其對待晉王遺屬便知。錢財和女人,以後都會有的。但得先確保有命享受,言盡於此,諸位多想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