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出氣

京城的晚春是最不講道理的,忽晴忽雨,時冷時熱,起早還在添衣,晌午就恨不得披紗浸冰碗子吃了。

今兒也是如此,午後下了一場薄雨,雨絲尚未吹透窗紙,便雲散天霽。

太監小心翼翼地扶著胤礽走下濕滑的台階,沿著曲曲折折的長廊一路往程格格住的後罩房走去。

胤礽未踏入院中,便瞥見院門口侯著兩個身影。

楊格格一臉欣喜,率先迎出去幾步,柔婉萬分地行禮:“給太子爺請安。”

程婉蘊並不爭搶,安靜地跟著行禮。

何保忠雖然早早便來通稟,她也只來得及梳頭穿衣裳,讓自己不出錯罷了。

“起來吧。”太子繞過楊格格,背著手進了院子。

程婉蘊聞之耳尖微動,自帶的情緒雷達警報瞬間響起。

太子爺語氣不對,他好像很不高興啊!

程婉蘊悄悄往後挪了半步,慢吞吞地跟著進門,不斷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她與楊格格這一進一退的反向操作,還引得何保忠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謝太子爺。”楊格格恍若未覺,側頭望著太子時眉目流轉,嬌俏可人,“妾身來尋程妹妹說話,沒想到遇著您……”

胤礽打斷她:“你先下去。”

楊格格的笑容瞬間僵在臉上,愣在原地。

緊接著,太子爺又轉頭對何保忠說:“佟額娘病重,皇阿瑪已下令持齋為其祈福,你囑咐李側福晉一聲,毓慶宮裏即日起齋戒三月,且大家該以儉樸為要,不可打扮得花紅柳綠,省得落人話柄。”言罷又瞄了一眼快要貼墻走的程格格,心裏不免有些好笑,真是奇了怪了,平日裏瞧著不算機靈的人,偏偏這種時候就十分乖覺。

於是又添上一句:“像程格格這樣打扮就很好。”

此言一出,楊格格立時臉色煞白,幾乎搖搖欲墜,她再也沒臉呆下去了,強撐著回了句:“那妾身先回去了。”便掩面匆匆離去。

這下程婉蘊沒處躲了,對上胤礽深邃沉沉的眼神,慢慢蹭了過來,福身謝道:“多謝太子爺。”

胤礽順手把她牽起來,故意問道:“謝我做什麽?”

“謝……您替我出氣。”

“你這時候倒機靈,怎麽還叫人欺負上門了。”胤礽這時的笑才實心了些。

“剛剛是有點生氣。”程婉蘊捏了捏太子的手指,“如今您幫我解了氣,又開懷了。”

“你倒是好哄得很。”胤礽垂眸笑了笑,很快掩飾住眼底的冰冷。

他的哈哈珠子額楚已替他查明白了,楊格格的阿瑪與惠妃納喇氏有著七拐八彎的姻親關系,楊格格是惠妃特意替他圈中的人,這樣的來歷本就令他忌諱,沒想到那日竟見著楊格格抱著只橘白色的長毛貓專程在二門口的小亭子侯著他。

他看了眼那只貓,轉身就走。

那等齷齪心思昭然若揭,他之後再也沒踏進過西廂房的門。

他本就心煩。

他這幾日都被康熙拘在乾清宮,旁聽明珠、叔公索額圖及佟國維幾位內大臣商議赴尼布楚與沙皇商定邊關邊界之事。

他雖然沒回毓慶宮,但仍然日日能知道宮裏的動向,唯一沒有塞銀子四處鉆營收買人心、趁機安插自己的人手、三天兩頭打探他行蹤的唯有格格程氏。

他不在的日子,由淩嬤嬤管著前頭淳本殿的各類事宜,每回向他回稟毓慶宮裏大小瑣事,無非李氏又往內務府打發了幾個人、叫了幾回太醫、楊格格給淳本殿伺候的人都送了銀子,他聽了更加心煩,卻又懷著一絲期待問:“程格格在做什麽?”

淩嬤嬤也是每每談及都一臉欲言又止:“程格格花銀子打了一張大大的搖椅,又種了許多花,還叫養牲處再送一缸子魚來,每日都將龜端出來一塊兒曬太陽,甚至還在窗下種了兩盆……蔥。”

胤礽噴出一口茶來,不由哈哈大笑。

他疲憊不堪的心又被撫慰了。

如今他親眼看到了她新栽的許多山茶花,被春雨一洗,滿院新綠,花香盈面。還有窗子下拿上好的汝窯冰裂紋瓷盆種的……郁郁蔥蔥的蔥苗。

那兩個花盆還是他賜給她的,因她老在哼“天青色等煙雨”,汝窯的天青色的確美得無與倫比,但為何她的家鄉小調卻取名“青花瓷”呢?真是怪哉。

他在出神,卻沒注意到程婉蘊也在觀察他。

這孩子到底幹啥去了,就跟動漫裏頭上頂著烏雲在下雨的喪氣人物一般。

便忍不住關心道:“太子爺,您怎麽累成這樣?”

胤礽愕然望向她,卻被她拽了拽,牽著進了屋,一邊走還一邊小聲嘟囔:“您快進來歇歇吧,整個人都灰掉了。”

他以為掩飾得很好呢,沒想到她看出來了。

胤礽搖頭輕笑,肩頭卻不自覺松懈下來,任由她牽著進屋了。

他已有五日沒回毓慶宮,每日聽他們唇槍舌劍吵到半夜,便直接宿在乾清宮了。乾清宮偏殿還留著他日常起居的用具,他在乾清宮住到六歲才搬到剛剛整修完畢的毓慶宮,起初還曾因住得不習慣,十天半月都要回乾清宮小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