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二夢(第4/5頁)

趕到景仁宮停靈的蘆棚處,鐘聲還未敲夠九九八十一下,大多阿哥妃嬪都還在趕來的路上,在夜色裏昏黃暈開的宮燈下,唯有四阿哥一人仍跪在火盆前燒紙。

胤礽上前拍了拍他肩頭。

“二哥……”胤禛回過頭,聲音嘶啞得不像話,兩只眼睛也已腫成了魚泡眼。

胤禛的膝蓋也不成樣子了,但康熙憐惜他年紀還小,又這樣孝順孝懿皇後,已叫人給他換了個厚墊子跪著,胤礽不好意思給他分享自己的護膝,相信他這樣自苦的倔性子只怕也不會要的。

但還是讓何保忠給四阿哥的貼身大太監蘇培盛塞了一罐子艾草膏和藥油。

這幾日下來,胤礽心中那股子深切的悲痛漸漸過去了,跪拜時已經不會再流淚,其他人也一樣,哪怕是佟家人都只是偶爾哽咽一聲,更別提關系並不親近的妃嬪和宗室了。

蘆棚裏漸漸只剩下專門哭靈的太監那高而尖銳的哭聲,還有管禮儀的一聲聲:“跪——”所有人便都麻木地跪下去。

只有胤禛閉上眼就會想起佟佳氏的音容笑貌,哪怕在夢中都會哭醒。

胤礽陪著跪下,也拿了一疊紙錢,仔仔細細疊成一個個金元寶,投入火中。

火星躍動,紙灰隨風飛起。

“二哥。”胤禛呆呆地望著火盆裏偶爾嗶啵作響的火光和飛灰,“你說人真的有來世麽?”

胤礽不知道該怎麽答,他這模樣顯然有些魔怔了。

“也不知額娘下輩子能不能投個好人家。”

“佟額娘這樣好的人,來世定有福報,”胤礽一把將胤禛拉起來,人陸陸續續都到齊了,他低聲道,“快別想這些了,好好送佟額娘,讓她安心走。”

又跪到深夜,胤礽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爬上步攆,回毓慶宮的路上就睡著了,擡轎攆的小太監不知所措:“何爺爺,這……”

何保忠思慮片刻,擺擺手:“就去程格格那兒。”

打更的梆子聲才過去,程婉蘊坐在床上納鞋墊,今兒給太子脫鞋的時候發現他的鞋墊子都薄了,她便拿手默默量了尺寸,準備做個新的。

太子以往的日常鞋襪帽衫好像都是李氏幫著預備,但這段日子李氏也累得夠嗆,聽說前兩天跪完下來差點沒暈在台階上,她不能讓人落毓慶宮的話柄,頭暈目眩咬牙站起身,走到沒人的地方才叫太監背回來,狠狠灌了兩碗藥,昏睡一下午,傍晚又去了。

八成是沒顧上這些細節。

程婉蘊這會兒成了比王格格更閑的閑人,王格格還有養胎的正事呢,淩嬤嬤天天去她那兒點卯,生怕忙亂的時候不精心,把她肚子裏的小阿哥怠慢了。

這會兒毓慶宮裏上下都得擰成一股繩,還分什麽你我,她能幫著做點就做點。

然後就聽外頭值夜的碧桃哎呦了一聲,她忙從床帳子裏探出頭來,就見何保忠哼哧哼哧把太子背進來了,她唬了一跳:“這是怎麽了?”

“累的。”何保忠一頭汗,小心地將太子順倒在床上。

程婉蘊一瞧,太子雙目緊閉,這果然睡得沉沉的。

她沒忍住拿手探了探他的額頭,又貼了貼他的臉,溫度都正常,這才松口氣。

在疲累的時候,人是最容易生病的,幸好沒事。

“多虧了格格您的手藝,”何保忠幫著給太子凈面擦腳脫衣裳,把太子收拾好了,真心實意地跪下磕了頭,“今晚太子爺沒受大罪。”

“快起來快起來,”程婉蘊連忙讓碧桃把他拽起來,又讓添金給何保忠拿新被褥和換洗衣裳,安置到隔壁耳房去休息一會兒。

太子蜷在被子裏睡得極熟,只是眉頭微微皺著,好似不太安穩的樣子。程婉蘊側頭看了他許久,鬥膽伸出手指去撫他的眉頭,撫平了,才又低頭做針線。

她鞋墊已做好了一只,正好拿太子的腳上比了比,剛好合適,這才放下手上的針線簸箕,打算明天再早點起來做另一只。

熄了燈,程婉蘊自發往太子懷裏一蹭,聽著他的心跳沒一會兒便進入了夢鄉。

胤礽卻在她擺弄他的腳比大小的時候迷迷糊糊醒了,但他聞到了程婉蘊屋子裏熟悉的茉莉花香,還聽見她小小聲“哇”地感嘆:“我可太厲害了吧,哼哼我的眼睛就是尺,頭一回做就做得那麽準!”

他要不是實在困倦得厲害,恐怕都笑出來了。

但發覺阿婉就在身邊,他不知不覺心神便放松了下來,前一刻還想著“哪有這麽自賣自誇的”,下一刻就落入了一個奇怪的夢裏。

他夢見了一場大雨。

黑沉沉的夜,以及被雨霧徹底包裹的紫禁城。

他就走在漆黑的宮巷裏,周圍都是噼裏啪啦的雨聲,幾乎聽不到別的聲響。

胤礽又感受到那種異樣的感覺了,夢境太過真實,他卻又能清晰地意識到這只是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