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白頭(第2/4頁)

那身影緩緩擡起頭來。

“罪狀?”削瘦得幾乎已經凹進去的臉龐上,阿婉的眼眸亮得猶如兩點火焰,她似乎已經下定了決心,扯起嘴角笑起來:“好啊,我寫。”

那健婦便命人拿來一截蠟燭,又搬來矮幾,將紙筆丟在上頭,從鼻孔裏噴出一聲冷哼:“算你識相,快寫!等會我就回來拿!若是沒有,仔細你的皮!”

健婦重新鎖上了門,等那人走了以後,夢中的阿婉面容出奇的平靜,她慢慢地走到桌前,胤礽只見她那瘦得嶙峋的手腕在衣袖裏晃蕩,不由心裏一酸。

阿婉好瘦了。

她到底受了多少苦?

夢中的阿婉走到那矮幾面前,沒有蒲團也沒有凳子,她就跪在冰冷無比的地上,垂眸提起筆來,不假思索便蘸墨寫下讓胤礽驚駭非常的句子:

“罪婦程氏跪奏皇上。”

“細數太子罪狀有三,其全是欲加之罪、不實之詞!罪婦伏請皇上勿要偏聽偏信小人之言,泣血叩請皇上聖裁,重啟廢太子之案!”

“一是行圍途中,大阿哥檢舉太子有偷窺聖躬居心叵測之罪,狀告太子每夜逼近布城裂縫向內窺視,要行鴆害謀逆之舉,此乃不實之詞!求萬歲爺明鑒,太子為儲君近四十年,謹記皇上朝夕教誨,絕無不臣之心!當日太子受皇上誤解駁斥多次,心神劇痛,又無旁人能從中轉圜調和,太子爺只盼能與皇上和解訴說心事,這才在禦帳外徘徊,卻絕無從中窺伺聖躬之舉,更勿言謀逆,禦帳外侍衛裏外共有幾百人,近半掌控於八福晉姐夫鄂倫岱之手,另一半執掌在隆科多手中,其亦是佟家人,太子又怎能越過這重重護衛窺探禦帳呢?

二是十八皇子病重,九阿哥與十四阿哥檢舉太子爺在帳中飲酒作樂之罪……此事事出有因,十八皇子病重之際,太子爺兩個孩兒:三阿哥、四格格落地夭折還不滿百日,那兩個孩子先天不足,連一日都還沒活過,就在太子爺懷裏斷了氣!十八皇子病重彌留之際,太子爺實不忍卒睹幼弟離世,他躲在帳中飲酒亦非作樂,乃是被十八皇子觸動心腸,想起自己的兩個孩子而借酒澆愁,非是不悌幼弟的緣故!

三是大阿哥、八阿哥等人說太子暴戾不仁,恣行捶撻諸王大臣之罪,求皇上明鑒,此事也與三阿哥、四格格夭折之事有關,當時,太子爺悲痛萬分,卻聽聞鄂倫岱醉酒後議論‘那兩個彗星臨空時降生之嬰孩,便是不曾夭折,也是掃把星轉世,不吉利。’太子爺激憤之下才用馬鞭抽打鄂倫岱與其同桌飲酒的裕親王之孫廣善!”

寫到這裏,供紙上有淚水接連滴落,阿婉握筆的手也在不斷顫抖。

“罪婦自知罪孽深重,不敢祈求皇上開釋,只求皇上不要遷怒弘晳,弘晳承蒙皇上隆恩,能長居乾清宮聆聽聖訓,素無過錯……”

三阿哥、四格格……

彗星臨空……掃把星轉世……

夭折不過百日……弘晳長居乾清宮……

這上頭每一個字都讓胤礽暈眩。

怪不得……怪不得!

原來這時候的阿婉,失去額林珠後,連弘晳也未能承歡膝下,而是被康熙接到身邊長居乾清宮,不在她身邊,母子隔絕……因此她才會在這裏寫下這些字,這是絕望之舉。

她……不想活了。

她面前滿桌散落的供紙,那看守健婦是叫她寫下能置他死地的罪狀,她寫下的卻盡是為他辯駁之言,胤礽痛得看不下去。

等他深深呼吸幾個回合,重新將目光落在紙上之時,阿婉已重拾新紙,提筆默然許久,緩緩寫下專留給他的訣別之言。

她還是這樣,似乎從相識之日起就未曾改變一般,絮絮叨叨讓他腰疼勿要久坐,記得按時吃飯、多喝水、勤添衣,字字句句細致瑣碎,滿是溫暖。

最後一筆一劃地囑咐:“二爺,入宮以來承蒙您厚愛蔭庇,我此生過得很好……”寫到這裏,她已經慟哭得拿不動筆,用兩只手捂住不住往下掉淚的眼睛,好一會兒了才緩了過來,重新顫抖著繼續寫,“您要好好吃飯、長命百歲!您沒罪,哪怕如今身陷囹圄,也不要認罪,您養好身子,一定有昭雪之日!”

原來在他不顧性命與尊嚴為她低聲下氣懇求一線生機之時,她也賭上性命要在這地動山搖的絕境中為他力證清白。

胤礽不知為何一直沒有離開夢境,他便一直在那牢籠之中陪伴阿婉,裏頭昏暗一片,阿婉大多時候也不說話,只是坐在那兒呆呆地望著門縫下漏出的一點微光,偶爾還會自言自語說些他聽不懂的話:“也算夠本了……本來就是撿來的……”

“回頭等太子爺出來了,就讓阿瑪和懷章辭官回徽州去種田……”

胤礽聽得又想哭又想笑,他的傻姑娘還相信他能復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