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苦澀
和燕珝成親也有了陣子,阿枝知道何桂對他的重要性。
何桂是東宮中的老人,可以說是看著燕珝長大的,燕珝幼時便在身旁,從不離身。
感情自不必說,那日太子受罰,多少宮人避如蛇蠍,生怕牽連到自己。而何公公拼著一身老骨頭上前護著主子,自己反倒連帶著受了重傷。
他不比燕珝是年輕人,太監都是苦過來的,身子骨早就不頂用了。躺在榻上,偷偷請來的醫者也早就斷言他活不長,不過吊著口氣罷了。
只是沒想到偏就在今日,就在此時。
屍首已被拉走,小順子哭著跪在殿前給燕珝磕頭,說他沒用,沒能護住何公公。
燕珝閉上眼,唇畔方拭凈的血將整個唇染得嫣紅,面色卻慘然,沒有一絲活氣。
天色徹底沉了下來,刮起了風,黑雲蔽日,瞧著夜裏定要下一場大雨。
阿枝步履匆匆,燕珝和茯苓雙雙昏迷,何桂慘死,按九皇子方才所說,遷去南苑的旨意應當也快到了。
整個東宮只有她和小順子還能活動,是以也顧不上手臂處的傷口,前後奔走。
茯苓都是外傷,被貴妃罰跪掌嘴,還打了手板。小順子煎好了藥,阿枝撐起她,這會兒有了些意識,迷蒙著喝了藥,清醒了些。
瞧見是阿枝親自喂她喝藥,淚珠一粒粒掉落出來,囁嚅著唇,只余哽咽。
阿枝拍拍肩頭,“不用說了,我都知曉。你好好歇著,是我連累你。”
茯苓搖頭,淚水劃過臉頰,“不怪娘娘,是奴婢無用,連娘娘的東西都沒護住……”
“與你無關,”阿枝輕聲安慰,“你好好養傷,不要想太多。”
茯苓看著總是溫柔和順的主子面上泛起的愁容,點點頭,躺下。
不給主子找事就最好了。
阿枝快步出去,看見小順子正焦急地在院內踱步,忙問:“如何了?”
小順子只是搖頭,阿枝跟上,邊走邊道:“殿下醒了嗎?”
“沒醒,”小順子聲音快要哭出來,“是奴才不好,藥也沒喂進去,如今已經熱了第二回 了。”
“我去看看。”
昏迷著藥是不好喂,加上燕珝許是因為何桂之死有些急火攻心,牙關緊閉,不怪小順子。
他年紀尚小,人雖然機靈,但沒經過什麽事,如今這般給他也嚇得不輕。
阿枝端了藥進去,燕珝還在昏迷中。
因為疼痛,頭上冒出細微的冷汗,阿枝用手帕擦凈,努力將他扶起來。
燕珝不比茯苓是個女子,哪怕如今單薄許多,也不是她能輕易挪動的。廢了一番功夫將他立起,又怕碰到背後的傷,軟墊毛毯都往身後猛塞。
這麽一會兒下來,阿枝已經氣喘籲籲,在寒涼的初春累出了一身汗。
手臂上的刺痛又一陣陣傳來,她只想趕緊喂完藥,回去看看自己的傷口如何。
阿枝端起藥碗,將勺送到唇邊,輕輕喂下。
深褐色的藥汁沿著唇向下,流過下頜,她趕緊擦掉,眉頭緊緊皺起。
果真如小順子所說,這藥不是那麽好喂的。
她扶住燕珝的身子已是勉強,不知什麽動作碰到了床柱,手臂上的疼再次傳來,一時脫力,不小心往前一傾,額頭撞到了燕珝溫軟的唇。
……好在藥沒灑。
她第一時間腦海裏想到的竟然是這個,顧不得額頭上那輕如羽毛的觸感,垂眼看著手上搖晃的藥碗,輕輕松了口氣。
不知為何,竟然有種做賊的感覺。
阿枝悄悄擡眼,看著燕珝。
從這個角度,很輕易地就能看見他臉上細小的絨毛。
雙眼闔上,總有些淩冽的眸被掩蓋,透出一些不屬於他的溫潤。
燕珝生得很好,只是眉眼總帶著寒風,睜眼便仿佛能看透人心,所想所思在他眼中無所遁形。但憑心而論,拋開那讓人生畏的雙眸,其實可以說如皚皚白雪般清冷、高潔,淺淡的唇,恰到好處的下頜都彰顯著他的清俊。
阿枝想,這或許就是高處不勝寒。
燕珝的面容,早就在多年太子之位的高台上,變得淡薄透不出喜怒,很難從他的表情看出他在想什麽。
但她覺得,燕珝還算是溫柔的吧,除了……剛成親那夜他冰冷的態度,刺得她害怕之外。
還真是深不可測。
腦海中的想法一閃而過,阿枝回過神來,看著他的側顏。
唇角因為方才的動作似乎有了些血色,不像之前那樣死氣沉沉,透出些淡淡的粉。
她忽然有些渴。
欲蓋彌彰地看了眼藥碗,“這不是我能決定的,你自己不醒哦。”
聲音飄揚,除了她自己好像沒人聽得到。
她不知想到了什麽,瑩白的面上泛起一絲紅潤,目光盈盈,眸中盛滿了怯意與羞赧。
末了終於下定決心,抿唇看向燕珝的側顏。
還是如同方才那般安靜,看起來就像睡著了。